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262章 秋雨(2)
    建炎元年九月二十四日,晨

    秋雨連着下了兩天,將這條無名運河的水位擡升起來。

    水流冰涼湍急,人在岸邊都站不住腳,好幾個修築水城的金兵在起伏的浮橋上站不穩腳,一頭落入水中,還未及掙扎便被捲走,消失不見。

    兀魯黑這樣身份貴重的猛安自然是不需要親自去修築水城的,他帶着自己那一個猛安,立在這河邊,看着雨勢不停,水流化作白浪,不住地拍打着自己那算不上多麼堅固的水城,只覺心下忐忑——他小時候是見過宋人那些龐大的海船的,就算是內河行船,他也只覺得這一道建得歪歪扭扭的水城眨眼可破!

    因爲捉不到有經驗的工匠,他花了老大力氣才從輔兵以及極少的俘虜之中抓到了三個稍微懂點木匠的人做監工,戰戰兢兢地教一羣只會打仗的女真戰兵在這河上攔河築城。一個個木樁被砸進河牀之上,而後在中間填上搜羅來的舟艇、木板,兀魯黑踩上去一次就覺得天旋地轉的,只覺腳下無根,滿身的力氣都使不上。不禁開始懷疑,若是宋軍真的全師而來,憑藉這樣簡陋的工事真的能攔住他?

    他在這岸旁一面對四太子的決斷心裏打鼓,一面不斷地向北、向西派出大股輕騎——自己這一整個猛安,現在一半的人在修築那見鬼的水城,一小半如砂礫一樣灑入這場綿延秋雨之中,現在連個影都見不到,他只帶了一個謀克守在水邊,以防萬一。聽着遠方傳來些有氣無力的喊殺聲,知道是又一次裝模作樣的攻勢被宋軍擊退,他對這場戰事心裏也是一點底都沒有。

    冰冷雨水之中,他沒來由地就嘆了口氣,朝着自己身旁親衛交代了一句:“輪流去營帳裏休息會兒吧——這青州城,還不知要打多久……那支宋軍人馬也不知什麼時候纔來!”

    ……

    而在青州城北,原本震天的喊殺聲正逐漸嗚咽下去。

    完顏宗弼帶來三萬鐵騎,平原會戰這天下自然沒有一合之敵,可面對宋軍城壘,便是騎兵再怎麼無敵,不也得下馬步戰,用人命一點點將宋軍防禦體系給啃開?

    所以,他前日抵達這裏,豁出一口氣去,毫不停歇地發起猛攻。結果就是死傷近千兒郎,卻連宋軍一個塢堡都沒拿下來。他完顏宗弼又不傻,眼看宋軍箭落如雨,一個又一個悍勇銳卒還沒有發揮半分本事,便被鐵矢射成了篩子,知道不能再這麼硬攻。於是開始着人四處蒐羅工匠打造攻城器械,擺出一副要與青州守軍耗到底的架勢來。

    可是,對面青州城中,劉洪道那老狂生卻兵來將擋,應對得當!他甚至還瞅準女真人不備,派楊再興帶着踏白營騎軍出戰,焚燬了剛剛搭好的幾具雲梯而還,讓這位好不容易重新自負起來的四太子氣得斬了一員負責守衛的猛安方纔平息心頭怒意。

    此時如果站在青州城頭向北眺望,原本的丘陵原野早已被金國鐵騎給改變了模樣。那三萬鐵騎在這秋雨帶來的泥濘中立好大營——這騎兵大營原本就要比步軍大營範圍廣大,爲了防備宋軍襲營,就算是營地和營地之間也都用塹壕、拒馬等工事遮護住,周圍還專門挖了些排水的溝渠,將整個城北原野都變得支離破碎。

    白天,是彷彿無邊無際的女真鐵騎列陣城下,那些女真騎士有說有笑,半分也見不到要上城拼命地緊張。各個猛安輪番出陣,對着青州城外堡寨發起撲擊。幾乎是稍微與宋軍弓弩接觸一下便退了回去,長此往復,宋軍那邊發矢的密度也一點點降下來,有些時候甚至刻意放這些女真人走近一點再萬箭齊發……

    到了晚上,就是充塞滿整個視線的營火。他們就在城下大搖大擺燃起,彷彿就是要用展示這樣的雄渾焚燒掉這城池全部的抵抗意志。

    青州周圍有限的丘陵制高點此時也完全被女真人佔據,傳騎不斷在周遭奔忙,旗語也在雨中徒勞揮舞,竭力控制着這支大軍,保持着這看似聲勢浩大,實則傷亡極爲有限、收益也極爲有限的攻勢。

    這場攻城戰事,從一開始劉洪道就擺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決心,劉洪道這半年來已經是盡力加強了這座城池的守備,北面和西面有顧淵設計的棱堡可以遮護城門要隘,而直通運河的水門,他也儘可能修築了遮護的拱門,後面還設置了大量守具,以應對想象之中的強攻。

    可反觀他的對手——城下的大金東路軍三萬精騎,卻顯得瞻前顧後、三心二意!如今看來,女真大軍也只是打算以強弓硬弩封鎖河道,並沒有從水門強攻破城的打算。

    看着又一波撲擊甲字堡的女真軍退了下去,青州城頭那位老知州終於將自己心中思慮說了出來:“我總覺得這幾日女真韃子這仗打得莫名其妙。每天上工一樣派出一兩個猛安,朝着甲字堡裝模作樣一番,除了第一日是真砸下了些血本,後面這些日子簡直出工不出力!便是將汴梁城裏都門進軍拉過來,表現也有的一筆!若是這樣,他們一開始擺出那要一舉踏平青州的陣勢是給誰看得?”

    “該不會是……這金兀朮一早就存了埋伏援軍的心思吧!”他的身旁,一員統領軍將似的人物也是沉吟了片刻,而後說道,“兀朮大軍這一回帶來的全是精銳騎軍!以輕騎爲主,甲騎大約有四五個猛安,這些大軍圍困我們青州不成問題,可若是想強攻下來咱們這等大成,他至少要準備復出個一萬人的傷亡!節度說過,女真核心兵馬滿打滿最多二十萬,他還沒怎麼興風作浪呢,便在咱們青州丟掉一萬精銳,我不信!”

    劉洪道捋着自己鬍子想了想,跟着頷首:“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如今女真人在北面西面張開大軍,控制戰場,遮斷了咱們和節度的聯繫,想來是重演太原故事!若是真有援軍自北面來,我軍可能出城牽制一下完顏兀朮大軍?也好給節度分擔些壓力!”

    “城裏這五千人依託着堡寨守備體系守守城還可勉強一戰,若是出城,簡直是給女真鐵騎底下送肉!”剛纔那軍將聞言搖了搖頭,道:“老知州!顧節度並非之前朝中那等不知兵的文臣!他本就是兩浙路的參議出身,若說起用兵手段,怕是連西軍那些只會打呆仗的戰將都趕不上,咱們便不需爲他擔心,還是先想想怎麼在節度來之前守住這青州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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