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309章 臨安(1)
    風從西北吹來,吹皺深秋西湖死水微瀾。

    臨安這座依湖而建的狹長城池,靜靜蟄伏在黑暗中。街頭巷尾還有未滅的燈火,點綴着這座城池的寧靜。

    年輕的小官家一路南巡至此,先是在旁邊一片湖沼美景之中留下“西溪且留下”的墨寶,之後便走入這杭州府的溫和良夜中,再也不想出來。

    於是他將這座城改名爲臨安,取周遭縣名,寓以臨時安頓之意;他將府衙升爲行在,又在行在周遭開始築起宮牆,任誰都能看出這位建炎天子,多少已經有在此常駐下去的意思。

    如今夜色已沉,這位天子與各位相公說了一整天話,着實沒有什麼精力,招來一位姓吳的妃子便想就此休息。

    就連御營都統制王淵前來報告關於御營不穩的消息,都被他不耐煩地讓康履給擋在外面,只想着等到天明再說——說實話,御營兵馬什麼德行,他這位“馬上天子”可是再清楚不過。照理說都是西軍舊部和如“赤心隊”這般南歸漢人,之前很是能戰,怎地如今變得跟潑皮無賴似的?

    不過他們也就只剩這番聒噪本事了——和遠在京東,擁軍七萬的顧淵相比,可差得太遠!

    御營都統制王淵按着劍,沉着臉從御前退了下來。

    此時,臨安夜裏已經變得溼冷,哪怕是行在門邊支起了些許火盆,可這位都統年紀已經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只覺得寒意如毒蛇一樣鑽進自己披着的錦裘中來,讓他沒來由地便打了個寒顫。

    “王都統可見到了官家?”黑暗裏突兀地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他稍微尋了片刻方纔注意到——一襲黑衣的茂德帝姬隱身在火盆旁的黑暗裏,身後只帶了一員侍女。

    “帝姬……”王淵慌忙行禮。

    這位帝姬在今日午時方纔被任命接掌皇城司,沒有具體官職,暫時也只是從他手中劃撥了大約五十精銳軍士任她差遣。爲此他還頗有微詞,覺得官家讓這位來接管如此重要的特務機構,多少有些輕率和恣意妄爲。

    卻沒想到,今夜便在這撞見。

    “都統大人可是爲苗、劉之事而來?”趙福金沒有和他兜圈子,語氣間盡是急迫。

    “帝姬如何知曉……”王淵皺着眉頭,看着面前陰影中的女人,只覺畏懼——她怎麼可能這麼快便能知曉這些軍中之事?還是說其實她早就已經佈局,自己身旁不知何人便是天家眼線!

    可趙福金卻根本沒回答,而是上前一步,走進光亮之中,抓着這位都統的手急切說道:“王太尉——苗傅、劉正彥已經起事,這就是兵變!大人不要猶豫,立刻收攏可靠兵馬,隨我護送官家出城!”

    “兵變……”王淵此時還有些發懵,捋着已經開始花白的鬍子,站在猶疑着說道,“如何劉正彥也攪和了進去?苗傅是不滿軍餉和官職,煽動麾下兵馬生出事端,劉正彥可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又怎會?”

    可他自言自語還未說完,便只聽得嘈雜的聲響,夾雜着隱隱約約的叫喊,忽然就刺破夜空!

    “兵變!”王淵到底是多年宿將,就算靖康以來更專心於收斂錢財,可畢竟都統制的積威還在,“——令吳湛謹守朝天門,其餘人隨我死守行在,衛護官家!”

    他說着側過頭去,看向茂德帝姬,只見她手中不知何時,竟提着一柄劍:“帝姬放心,不過是一羣鬧餉的亂軍,臣這便帶人將他們壓下去,絕不讓人傷天家分毫!外面深夜亂兵,爲天家安全計,臣以爲還是不要慌亂突圍的好……”

    趙福金見他那副信心滿滿的模樣,也不想多做爭辯,轉過身快步向天子寢宮走去。

    而她的身後還傳來那位王都統中氣十足的命令聲:“上箭——陣列以待!”

    回答他的是一片稀稀拉拉的弓弦聲響。

    ……

    臨安是一座狹長的城市,御營原本駐紮在西湖北側,拱衛着這座城池的北門,可如今軍營裏最核心的天武軍和赤心隊駐地已經變得空空蕩蕩。

    那些甲士在傍晚時分被統制官苗傅集結了起來,忽然就向城內開進。

    帶隊的田統制算是將門世家出身,平日肯與他們這些廝殺漢共苦,偶爾也會分點餉錢給大家。因而在這一軍中也頗有些聲望,他什麼話也沒說,只領着兄弟們披掛好悶頭向城內走,麾下也沒什麼人問——就算有人問起來,也被田統制那些親信給勸了回去,近千人的隊伍,便如一道鐵流,從餘杭門下舉火而過,沿着城中寬敞的石板街道向行在疾進。

    臨安府的寧靜就這樣被他們這些披甲執刀的人踏碎。

    夜巡的巡捕提着燈籠目瞪口呆地望着滾滾鐵流從自己身前掠過,不開眼的年輕捕快還伸手指着那些甲士,剛想問什麼,幸好被身後稍微年長些的同伴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拖了回去。

    那年輕人還頗爲不服氣地掙扎着,梗着脖子問道:“攔我作甚?咱們可沒聽說今夜有兵馬調動!上前查驗一下……”

    “就是沒聽說,纔不叫你多問!不要命了!”年長些的捕頭壓低了聲打斷了他。

    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得南邊忽然就傳來慘叫聲,緊接着便聽到有人在黑沉沉的夜色裏鬼哭狼嚎:“——兵變!”

    這一下,那個年輕捕快手中燈籠一下子掉到地上,隨之一起落地的還有老捕頭的刀。那人老成精的捕頭見機極快,伏低跪下,一句話也不多說,還拉着年輕人與自己一道。

    而他們身前,那些甲士也停了下來,隊伍之中出現了些許的混亂。

    可很快,其中便有主事的都頭、隊將現身,粗聲粗氣地喝罵:“咱們纔不是兵變!官家被奸臣矇蔽了眼!今日,苗統制是接了官家密旨!要帶着咱們清君側!”

    緊接着便有人登高,朝着這隊停下來的兵馬高聲喊道:“那王淵與咱們苗統制同樣資歷——憑什麼他就能坐到這都統制的位置上,手握大權!這一路說是護官家南巡!可他卻私撥了多少船去裝自家財貨!聽說光是金銀珠寶就整整十船!這等軍將,誰願意爲他賣命誰去!灑家不伺候了!”

    這邊一波未平,只聽得隊尾還有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

    “說得對!還有那康履,一路南逃,一路難爲咱們這些廝殺漢!剋扣糧餉,居然傳令還好意思管咱們要茶水錢!那都是咱們兄弟把頭別在腰帶上的賣命錢,就讓這個沒卵子的這般搜刮了去,今夜老子便把話放在這處——老子與那閹人,不死不休!”

    這些人明顯事先排演過,雖然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可羣情激奮這種事情,有時候不過便是往乾柴之中拋去一點火星的事。

    這一夜,他們在火光中模糊的影子,便是那躍動的火星,完美地煽動起這支亂軍心中怒意。甲士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最終,議論彙集成憤怒,而憤怒漸漸演變成了滔天反意!

    以至於連原本有些忐忑的苗傅都在喫驚地望着自己身後這些兵馬,看着他們從最開始的混亂,變得失去控制,卻又漸漸地齊聲嘶吼起來,那口號居然也日漸清晰:

    “——清君側,誅康、王!清君側,誅康、王!”

    注:王淵(1077年~1129年),字幾道。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金人攻揚州,高宗倉皇渡江出逃,淵與內侍康履護駕至鎮江。

    奉國軍節度使劉光世未趕上護駕,怕高宗怪罪於他,便在駕前哭泣誣告王淵專管江上海船,不給他所部兵馬渡江。

    王淵一氣之下,斬江北都巡檢皇甫佐以自解。

    自此,王淵失衆將心。統制官苗傅自負世代爲將,因淵被重用,嫉妒不服。

    時,宦官康履專權,與淵關係甚密,及淵入樞密府,傅等疑其由康履推薦,由此更懷恨在心,便暗中與中大夫王世修密謀,以除宦官爲名,設伏兵於城北橋下,待淵退朝,一擁而上,將其擒拿,誣以勾結宦官謀反,先斬淵,後除康履等宦官百餘人。逼高宗退位。稱“苗劉之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