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340章 會獵(5)
    王德與田師中是在十一月初五晚間接到北岸傳令,讓去泗州城商議軍情的。他們原本便是此地守將,對這泗州城並不陌生。可這十幾日來,卻只覺這本應是一座臨戰軍城,不知怎麼,平添了幾分荒誕的亂世色彩。

    勝捷軍在白日裏向北岸組織了大規模轉運,憑着此處集結的水師之力,就在金人眼下一日之間渡河萬人,將這座軍城塞得滿滿當當——作爲大宋抵抗金軍的第一線,這裏的民衆大多已經逃散,留下的除了守軍家眷,便是一些輜重民夫,還有些許的生意人。

    原本他們在此還戰戰兢兢,害怕自己最後落得個太原城似的下場。結果,眼見那位年輕帝姬親自鎮守城池十五日,金軍打得是越來越有氣無力,他們也跟着士氣高漲,時間久了,甚至連一些周圍商船都聞訊順淮水而來,向他們這些守城軍漢兜售商品。甚至還有一條畫舫花船泊在城下,船上鶯歌燕舞,說是要犒勞抗金大軍,實則也將他們的賣命錢給揣進自己口袋之中。

    王德和田師中是與一船摧偏軍一道過河來的,送他們過河的居然還是上次淮水決戰之時那位舟師都頭,這老油子隆冬時節上半身裹着半身皮襖,襖下面還露着甲冑寒光,後腰上還掛着一張弩機和一柄腰刀,看起來比上一次見時少了些許營混子氣息,倒是多了幾分精悍的樣子。

    “兩位將主此番過河……可是那位大人物有什麼大仗要打?”這位都頭行在晃晃悠悠舟船之上卻如履平地,走過來朝着王德、田師中笑着問道,“今日咱們舟師兄弟辛苦了一整日,運了這麼些兵馬過去,總該是大軍到齊,打算將這完顏宗翰按死在這邊了吧?”

    田師中與這都頭不怎麼相熟,可是王德幾次往來淮水都是他送過河的,也知這都頭算是舟師老人,水上操舟一把好手,忍不住就笑罵了他幾句:“去去去……老泥鰍!怎麼哪都有你!把好你的船就是,岸上賣命的事情不需你操閒心!”

    “兩位將主,不是咱們瞎操閒心……只是眼熱泗州城上那位沈指揮……據說十幾日前纔是一位工頭似的人物,這便被殿帥慧眼看上,如今指揮着幾十砲石車,每日幾十上百發石彈砸過去,好不威風!咱們又不是手上沒本事的人,也想入一入殿帥的法眼啊!”

    “本事?”田師中站在一旁,聽着他們二人對話,只覺有趣,忍不住也加入進來。

    “是啊,咱這水上行船的本事,若是二位方便,能在殿帥面前引薦一下……嘿嘿……咱登岸廝殺不敢說能勝過金人,可在這水上,保管將金人按得死死的……”

    “去去去……老泥鰍你就別做這等指望了,與金人廝殺,哪是這番容易的事情?”王德見這都頭不死心,一把攬住他脖子,指着淮水北岸那星星點點的營火,沉聲道,“你看着這些金賊被咱們砸得節節敗退?覺得那是你的軍功?也想掙一場富貴?可富貴總得有命去花!京東路上顧節度這等英雄,青州一戰,麾下水師都傷亡近半——兩個人裏,只有一個能活,老泥鰍你看看你自己、還有你周圍的兄弟,你覺得你們誰死?誰活?”

    老泥鰍聽到這,似乎是被嚇住,嘴巴翕動一下,沒有說話。

    王德見此,也鬆開手,在他肩甲上輕輕拍了一下,搖搖頭:“還是那句話,廝殺交給咱們,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幹活吧!”

    這時候,他們坐下兵船也已靠岸,自有船伕拋出纖繩,將船直接抵靠在內渡之上,而後搭上踏板,讓船上運載的大隊甲士登岸——那些甲士清一色地全是顧淵麾下最爲精銳的重甲步軍,據說在臨安城中,便以一千人擊潰了上萬叛軍!

    而今他們被再度投入到宋、金兩大帝國決勝的戰場上,作這場龐大賭局的重要籌碼。

    出乎意料的是,顧淵竟然帶着趙瓔珞與一衆參議親自在這處內渡迎接這兩位淮水守臣——作爲張俊麾下左膀右臂,他們出現在這其實某種意義上已經表明了那位圓滑如商人一般的方面重將的微妙態度——倒向這位年輕權臣對於他來說似乎並非什麼不可接受的選擇,尤其是這位權臣似乎隨時都可能成爲趙宋天家的外戚……

    當然,對於這些幕後陰詭心思,田師中想的可能還多一些。

    而王德則要純粹得多地,正以軍將視角審視着勝捷軍重步兵甲士自踏板滾滾而下——那些都是二十歲上下的精壯軍漢,年輕得出奇,可從每個人眼裏隱隱的殺意就可以看得出,這是一支歷經過戰場血戰的部隊。他們有着京東路兵員的高大身材,動作整肅,一看便接受過嚴整的操練,臉上也總是帶着淡淡的傲氣,與碼頭上接應的輔兵完全不同。

    那些低階武官在碼頭上喊出帶着青州、密州口音的號子,士兵們也在火把光下飛快列成方陣,報數無誤之後便在先期到來的軍官指引之下一隊隊地開向預設的駐地而去,他們全程幾乎是目不斜視,最多隻是以眼角餘光看這陌生的城池。

    “子華以爲如何?”他的身旁,田師中也正着魔似地望着面前這支殺氣騰騰的兵馬,忽而偏過頭來問道。

    “強軍!絕對的強軍!”作爲一員戰將,王德忍不住便會拿這支軍隊與他麾下銳勝軍比較。

    ——若說陣列而戰,兵對兵將對將的廝殺,他自信銳勝軍不會弱於面前這支軍隊。

    可在非戰之時,他們居然還能保持這樣的整肅,這樣的軍隊已然超越了他的認知。在面對惡戰、苦戰之時,他們顯然能夠比銳勝軍這等宋軍標準來看的精銳,亦或者對面女真人那種依靠蠻勇作戰的蠻子維持更加高昂的士氣!

    碼頭之上,也有本地的廂軍、輔兵好奇地打量着這支隊伍,看着他們如同一架精密機器一樣運轉着。甚至偶爾與他們目光相對,還會被他們銳利的目光給逼視得頗爲不自在。

    “……這顧淵,養這樣一支虎狼之軍,難道僅僅只是爲了趕走金人?”

    沉默了一陣,王德只聽得身旁田師中將聲音壓得極低……

    “咱們張帥……倒向這野心勃勃的夫妻倆,也不知是服是禍啊……”

    他爲之一愣,可剛想要再問些什麼,只見顧淵已經開始向自己這邊走來——這位年輕權臣對待他們二位倒是顯得十分和氣:“深夜邀二位將主北渡,是顧某無禮了。不過此番,卻是爲了破完顏宗翰而來,請二位多多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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