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23章 國戰(6)
    汴京城西,建炎二年十二月十八,酉時

    落雪之中,最後一絲光亮已然被夜色吞沒,可汴京上空的陰雲,卻倒映着下方桔色的火光,讓這座城池呈現半是火焰、半是黑暗死寂的詭異模樣。

    宋、金兩軍戰線在不斷變幻。

    哪怕是以有心算無備、在汴京城中預設了大量堅固陣地與伏擊口袋,金軍也依然在以蠻勇的攻勢,一點一點將他們那些精心構築的防線撕裂。

    宋人守軍,絕大多數是河北和京畿路被收編的義軍,改爲御營不足一年,裝備甲械也多有不足,卻多多少少保留了綠林豪傑的氣概!論結陣而戰,他們自然拼不過當面金軍,往往是幾個回合的碰撞之後便死傷慘重,再抵擋不住,在金軍衝擊之下潰散開來。

    若是論起戰陣的韌性、論起小羣精銳的廝殺,他們也自付不怵任何女真蠻子!

    面對氣勢洶洶涌入城來的金軍,這些漢家兒郎,拿出了最大的勇氣與決心,吶喊着頂了上去,同那些女真人糾纏廝殺在一起,並且義無反顧!

    金軍已經搶下外城西側全部三座城門,萬千甲士自那滾滾涌入。而宋軍這邊則自北而南,倚仗數量優勢,以那曾經的瓦市坊巷,建立起一道繁複的防線。雙方沿着一條若有似無的街巷,往復廝殺,往往是金軍一支鋒銳戰兵剛剛突入,便被後方或者側翼運動過來的宋軍兜住,進而又被擠壓回去。

    城西之地,每一條街巷、每一處坊市、甚至於每一間房屋,都成爲宋金兩族兒郎爭奪的焦點!

    街巷中,兩族重甲戰兵咆哮着對撞作一處,這些本都是兩軍之中最爲精悍的步卒,就算是平日野戰,一般主帥對他們的使用都會慎之又慎!可這時卻如耗材一般被拼了命地投入到最危險的方向上去!

    完顏撒離喝所部先鋒,幾乎是在以重甲戰兵一寸一寸地啃開宋軍防禦,每一處據點的易手都意味着又是幾十條性命消耗在這裏!

    金軍前線領軍的猛安謀克與宋軍那些指揮參政們此時都已打發了性,眼裏只看得到敵軍影子,哪裏還能聽見撤退的金鳴之聲?

    雙方兒郎,手持着長短兵刃就在那些曾經的瓦市藥鋪之間朝着彼此甲冑上互相招呼揮舞。同樣精良的武備,刺穿或者乾脆是砸擊在沉重的札甲之上,第一排戰兵幾乎毫無反擊的餘地,慘叫着倒下,而第二排兵馬便毫不猶豫地撲上去繼續廝殺——長兵打斷了便以匕首、就以拳頭、牙齒、繼之以血肉,將整個戰場攪動得越發混亂!

    即便是這樣,金軍依然仗着質量優勢,在不斷撕開突破口,緩緩推進!

    可他們身後,那些未及修繕的亭臺之上、樓宇之中,也到處都是被打散的宋軍士兵在朝他們施放冷箭,他們甚至會自發地結成小羣兵馬,截殺後續向上運動的小隊金兵——如果此時有一道狂風吹開汴京城所有的窗戶,怕是金人將會看到每一個黑洞洞的窗口之中都是一員拿着強弓勁弩的宋軍兵士!

    汴京,並未如完顏撒離喝以爲的那般輕易得手,反而正化爲血肉磨坊,貪婪地吞噬着雙方兒郎們的鮮血與性命!

    ……

    此時此地,在汴河之畔一處高聳的樓閣之中,血紅的戰旗正於火光中升起,大宋樞相顧淵居然現身在這座距激戰前線不足一箭之地的陣地裏。

    這裏原是本地一個豪商開設的瓦市,園林院落設計得精巧,還有一幢高閣號稱可以俯瞰皇宮。他便是看中了那高閣,方纔選了這裏作爲自己靠前指揮陣地。

    後面有宗澤和劉錡不斷將援軍輸送上來,他這位樞相在此抓住這些戰兵,可以在這裏放開手腳,同女真打一場這個時代從未有人經歷過的慘烈巷戰!

    哪怕局勢艱難、通訊混亂,他還是儘可能地在這裏搭建起來一處指揮部,手握一千精甲,抵近指揮這場戰事!

    高閣之中,麾下不斷有參議人物在向他彙報着周遭各軍戰況,而他也對照着手中佈防圖和滿眼火光,艱難地對戰局做出儘可能合理的戰術判斷。

    “左軍二旅被擊破,後續上前的第十二指揮被壓制在汴河之畔,危殆!請援!”

    “左軍第三旅,王統領殉國,現由李指揮使帶領兵馬反撲,已奪回香鋪街!”

    “右軍一旅第三指揮,萬利賭坊被圍!”

    “右軍三旅……”

    一切都是一片混亂,那些甚至沒來得及被授予一個正式軍號的兵馬,正在金軍攻勢之下崩解、潰散。一個指揮投入前線不到一個時辰,便會潰敗下來——整個汴京城西,此時徹底淪爲一座血肉磨坊,源源不斷地吞噬着兩族最精銳兒郎們的血肉!人命在這個時候,彷彿已經成了最微不足道的東西!

    這個時候,城內戰線幾乎完全依靠人命在維持!

    而顧淵的大腦也在飛速運轉着,哪怕他明知道每一個軍令都是在驅使着成百上千男兒去死,也只能心如鐵石般冷硬地下令:

    “香鋪街是防線中堅,不容有失!叫左軍一旅再抽一個指揮過去增援!”

    “萬利賭坊的兄弟,從我親衛抽三個都過去,將他們帶回來!”

    “令汴河上待命舟師帶甲士推進上去,登岸攻擊金兵側背!”

    “……不要跟我叫苦叫難!不要告訴我傷亡慘重,這場國戰——何人不苦?何人不難?那麼多兄弟都已犧牲在前,你我不過是後死者而已!”

    而汴京,就在他這一道道軍令之中,緩緩化作一團流淌着血與火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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