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40章 破軍(10)
    宋軍重甲步戰之士,前鋒兩個軍共計四十指揮,交錯排列成齊整的四十個方陣,每陣之間相距十餘丈。爲了應對金軍騎兵,他們刻意排出厚重的陣列,平行推進,向前壓迫進攻!

    這支兵馬,軍官幾乎都是京東路出來的老底子,輔以江南武備學堂出來的那些投軍書生爲參政,又在岳飛這等天下名將整訓之下厲兵秣馬一整年,而今雖說是第一次踏上戰場,卻彷彿生來帶着一股天下之雄的天然傲氣!對上當面女真輕騎的衝鋒,着實有些看不太上眼。

    他們根本無視了這些金軍,黑甲紅纓,漫過雪覆的大地,步伐雖緩,卻不可阻擋!

    反而是女真人面對他們擺出的這一個個鐵刺蝟似的方陣,表現得頗爲不適——這些方陣之間空隙,說小不小,足以讓他們輕騎衝擊進去;可之間距離卻偏偏又不足以令他們展開足夠的攻擊正面!

    再加上宋軍主將調度及時,將士用命,剛剛大約有三個謀克試探着發動了一次衝鋒,可轉眼之間就被其中兩個方陣擠於陣中,根本沒來得及找到路殺回來,便被那些駭人的重甲戰兵給屠戮一空。

    女真騎軍只能在當面眼睜睜地看着宋軍陣勢壓上,除了拿他們那些可笑的騎弓襲擾一下,居然是沒有半點辦法!好在,就在他們徘徊猶疑的檔口,後方軍陣之中總算響起了急促的金鳴。前鋒女真軍將這才如蒙大赦一般招呼起自己手下兒郎:“撤!撤!後撤重整!”

    金軍那已經構築城的死亡之環,也隨着這般進逼不可避免地碎裂開來……

    圓環之中,傷痕累累的宋人與契丹騎兵,拖着受傷的袍澤,從軍陣的縫隙之處狼狽退回,可他們卻並沒走得太遠,而是就在陣後重新歸攏於湯懷麾下,血紅着眼,打算再度投入戰陣……

    銀術可此時已經匯攏了兩支重騎猛安,駐馬在宋軍神臂弓射程之中。他的身畔,召喚輕騎回陣的金鼓哨箭不斷響起……

    宋軍當面這浩大的步軍軍陣,排布得嚴整,兵士看起來也皆是訓練有素,叫他沒有半點信心能夠快速擊破之。若是按照以騎對步的通常戰法,他大可以輕騎往來馳射,利用機動性與之消耗,直到宋軍承受不住自亂陣勢,再以重騎衝鋒一錘定音。

    可如今,他偏偏沒有這等時間!

    他需要在宋軍步兵將他徹底壓回營寨之前重新集結軍勢,並且擊破他們!

    可橫槊四顧,原本位於中軍的步軍陣勢正在向西調動,風雪之中只能見到他們一個影子。而越過身後大寨,還有沉悶的鼓點聲順風傳來,那儼然是宋軍韓世忠部已經抵達,將要發起進攻!粘罕還不知能替他守住多久的後背!

    絕望之下,這位女真前鋒大將擡頭望了望天空,想要乞求長生天的祝福——可那裏卻只有鐵灰的雲翳,彷彿無休止地拋灑着鵝毛大的雪花。他的神祇面對女真勇士的禱告,終是選擇了沉默不語……

    “銀術可!宋人步軍上來了!”終於,一直跟着自己衝殺的那個重騎猛安出言提醒道。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見宋軍步軍的重斧長槍撩開雪霧簾幕,已逼近到百步之內!

    “某自己有眼睛會看!”銀術可深吸口氣,緩緩道。

    然後,他放下遮面,透過兜鍪縫隙眯起眼,觀察宋軍那迫近的軍陣。

    在前鋒那些重甲步卒之後,還有大量宋軍射手,他們每向前壓進十步,便會放出一輪箭雨,逼得女真輕騎只得不住後退,時間與士氣都在這樣的後退之中一點點流失!

    他知道——那是當面宋軍主將在以這等方式逼他出戰!

    可,真的要在此決死一戰麼?

    到了此時他如何還看不出來——如今的汴京戰場,雖是與靖康年一般景色,但他們卻是一支徹頭徹尾的孤軍!

    ——城內的完顏撒離喝帶着主力精銳被守軍纏住,一時抽不開身!而城外他們最後這四萬戰兵、輔兵混雜的大軍正被韓、嶽兩部壓迫,眼看着迴旋空間越來越小……

    可這樣的遲疑,也就只短短片刻,而後這位先鋒大將便毅然決然地向圍攏在他身側的軍將們下令:“——宋軍陣勢最右翼稍微突前,與他們主力的結合也有問題!某需要三個猛安出去,向左迂迴,馳射襲擾宋軍右翼!再尋四個猛安,直接切入宋軍陣勢結合部!將右翼這一陣分割開來!到時,某自領重騎破陣!”

    說完,冰冷的目光從那些驕兵悍將身上掃過,可這些完顏宗翰麾下最精銳的猛安們,卻一個個都面露懼色……

    見狀,銀術可終於按捺不住心中怒意,冷冷地補了一句:“——怎麼,咱們女真一族中最能戰敢戰的兒郎、戰功赫赫的滅國之軍,在這等國戰戰場上居然沒有一人願意爲我金,決死一戰麼!”

    他的話音剛落,當面那些軍將皆勃然作色,可卻依然無人站出來主動請纓。

    最後,其中一猛安站了出來,恭謹地出言相對:“——銀術可,非是某等不敢決死一戰。實是當面宋軍精銳,右翼那邊一萬兵馬聽動靜怕是已經敗了,咱們這邊的成敗,便是此戰關鍵!而當面宋軍皆是重甲步軍,看樣子不下三萬之數,俺們這一萬多兵馬,僅憑着悍不畏死的硬衝,真能沖垮他們麼……”

    銀術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看着這猛安已然不算年輕,花白鬍子上粘得全是雪,身上重甲也破了一個老大的口子,想必是在剛纔混戰之中留下的,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最後也只能惡狠狠地嘆了口氣,執槊插進雪地裏。

    “不知道……”他搖着頭,瞧着那老猛安,又看了看正壓上來的宋人步軍,陰着臉答道,“可某知道,若是不衝這一陣,今後這天下便不再有粘罕!也許……也不再有什麼大金了。”

    聽他此言,那老猛安歪着腦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而後也是放下了遮面:“好!某信得過銀術可,既然你都這麼說,那這等陷陣而戰的活計,便由某這把老骨頭帶隊去做吧!當年戶步答崗傾天一戰時,某這條性命就該交代在那裏了!”

    他說着,揚了揚手中沉重的鐵骨朵,而身旁,自有三個與他私交甚厚的猛安向着銀術可拱手行禮,隨他而去。

    銀術可瞧着他們背影,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直到看着他們回到自己陣中,牽動數千輕騎蜂擁而上,向宋軍步軍陣勢那明顯的空隙發起攻勢,他方纔朝着身後兩支重騎猛安點了點頭。

    頃刻間,這支女真重騎也爆發出巨大的戰呼!

    他們很快便如鐵黑洪水那般再次涌動起來,踏雪而進!兩個不滿員的猛安,一千八百餘披甲重騎,排出兩個足有二十排縱深的巨大鋒矢,瞄準着宋軍那支過於突出的右軍方陣一角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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