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57章 淚滿襟(3)
    自半月前那場驚天血戰之後,建炎朝中,顧樞相聲威日盛。

    如今,莫說是李綱、宗澤這些原本便與他走得近的將相。那位以剛正直言,一直視顧淵爲跋扈之臣的趙鼎也徹底不再做那些彈劾之舉,雖然嘴上不承認,可卻已經在默默替這位樞相做事。

    甚至於就連汪伯彥、秦檜這般人物,都開始削尖了腦袋想要找門路看看能否向這位顧樞相輸誠,只可惜他們所有的試探都被那位虞允文帶着淡淡的笑意擋開,讓這二位根本揣摩不透這位鐵血權相究竟要做什麼。

    建炎二年十一月二十七,冬日的陽光驅散薄霧,灑在這片汴京雪原。

    萬勝門上,自趙構以降,大羣大羣的文武早早地便被顧淵和他的親衛們“請”到了這殘破城頭。雖有甲士替他們撐起擋風的帷幔、升起炭火盆,可十一月底的風已經冰寒刺骨,更何況接連三場雪下下來,哪怕這些朝廷重臣都穿着保暖的狐裘,卻依然抵擋不住,只能在城頭不斷尋找着避風的角落,瑟縮做一團。

    顧淵將他們領到城頭便不知所蹤,只留下虞允文、李綱二人敷衍他們。

    趙構這位官家的待遇當然還是要比朝臣們好一些——那位顧樞相,不知是念及當初那條腰帶之恩,還是顧忌順德帝姬的感受,居然專門去尋回了十餘內侍照管這位官家。別的不說,光是給他的炭火盆便有四個之多,這些火盆在官家御座的四方擺放,升騰的熱氣薰得他其實並不覺得如何寒冷,可只要往城下看上一眼,那種徹骨的寒意,還是順着他的脊樑,倒躥上來!

    那下面是剛剛得勝的十萬虎狼!他們甲冑上還留着戰陣的痕跡,上面滿是擦不盡的血,讓這些文臣看着便心下駭然。那些甲士,排着密集的方陣,長槍大斧上皆綁着紅色的飄帶,在北風和雪原上獵獵飄舞,像是一道紅色的河流!

    趙構只看了一眼,便覺頭暈目眩,頹然坐回自己椅子上。他的身邊,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羣臣們還在不住地發着牢騷,那些聲音壓得極低,卻還是止不住地傳入耳中……

    “半個時辰了……這顧樞相究竟要做什麼?將官家和咱們晾在此處,便是於國有大功,卻也太跋扈了些!”

    “是呀!昨晚忽然讓親衛通知,說是今日要做什麼‘戰亡者‘公祭……然後便是獻捷校閱。

    這位顧樞相……獻捷就獻捷,非要搞什麼祭奠,當真是私鹽販子出身沒見識!若是沒見過,讓老夫替他操辦也無不可啊?你們瞧瞧……你們瞧瞧……這金明池前搭的臺子,跟個草臺班子一樣——唉!”

    “呵呵,吳相公,你還沒看出來麼?如今朝中,只有靠在顧相一系,方纔能夠節節高升!他們武臣那邊自不必說,比一比韓、嶽分潤的軍功,再想想趙殿帥麾下楊沂中、姚友仲!已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文臣這邊——便是剛正如趙鼎,不也見風使舵,戰前投了顧?!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要怪也只怪咱們沒有人家那膽氣魄力!這個時候便是想要投過去——人家顧樞相還不惜得要呢!”

    “少說兩句吧!這左近可都是那活曹操的兵!便是咱們官家也只能枯坐御座之上,怕是處境還不如你我!唉……驅走了猛虎,誰知道來的是不是一條孽龍?何處桃源……可避亂世!”

    這些文臣,大多是顧淵掌權之後被架空了權力,此時湊在一起,頗有些鬱郁不得志的難兄難弟湊在一起,只能逞個口舌之快……於是紛紛擾擾,議論一些有的沒的。

    那些聲音悠悠然地飄到趙構的耳朵裏,他癱坐在椅子上,手卻緊握天子佩劍,卻就是不敢拔劍而出。

    “官家……”他的身後,茂德帝姬趙福金察覺到了這位天子的憤怒和怯懦。這位大宋第一的美人,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發力捏了一下,平復了一下這幾乎已淪爲傀儡的天子那點起伏的心緒。而後,她纔開口,沉聲勸解:“……不過是一些失勢的腐儒,之前找門路想要投靠顧相,可惜無門,這個時候發發牢騷抱怨罷了。官家不必介懷,若是覺得不妥,福金這便去敲打……”

    “敲打他們……又有何用?”趙構看了自己這位五姐一眼,只覺她的眼神像是深邃的湖水,波光粼粼間卻掩藏了太多的東西,讓他根本看不透。

    想了許久,這位官家嘆口氣道:“——這些人說得句句在理,我又好說些什麼?我只恨……只恨當年的東平府,沒有看清這顧淵的狼子野心!那時他一個買來的參議,領着千餘潰軍便敢矯詔傳位!如今手握重兵,又攜此大勝……怕不是……怕不是今日便要——謀朝篡位!”

    “顧相當不至如此……”

    他的身側,那位帝姬的聲音依然平靜如初,那樣的態度,讓他只覺煩躁!

    “不至如此?”趙構冷笑一聲,顫抖着將劍微微出鞘,而後死死地盯着茂德帝姬那張絕美的容顏,“五姐,朕問你——你可能保證,顧淵此子,沒有不臣之心?若是他一朝謀反,你,還會如今日般,站在朕的身後麼!”

    趙福金沒有回話,回答他的是一陣低沉響起的號角之聲——那聲音沉悶、悲憤,還帶着一股鬱結之氣,在這殘破汴京城的四周迴盪。

    城頭之上,原本還交頭接耳的衆臣們聽到着聲音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倚着城頭向城下張望。而伴着那聲音,被一衆建炎朝臣恨得咬牙切齒、亦被這位當今官家深深忌憚的當世奸雄,便跨着他那匹上了年紀的黑馬緩緩出現在那些列陣待命的甲士面前。

    他的身後大約半個身位,便是順德帝姬趙瓔珞……

    這位趙宋天家第十九女,似乎將趙氏一門百六十年失卻的勇略全部撿了起來,以偏師頂住金東路軍攻勢,在戰事最後又單槍匹馬生擒完顏宗翰。

    這樣的功業,就連楊再興那等勇將都無話可說,這位帝姬在軍中聲望,同樣也一時無雙。

    原本,趙構與秦檜還商議了一個扶持趙瓔珞奪下軍權的方略來,可沒想人家綁着完顏宗翰回到汴京,居然只是無比敷衍地來到官家面前打了個招呼,便跑去找顧淵去了——她甚至沒有給自己那位九哥將胸中盤算托出的機會。

    這二人的出現,將城下軍陣原本就熱烈的氛圍一時點燃。那些結陣甲士沸騰起來,他們高舉着自己兵刃掀起赤色的人浪,千萬雙目光匯聚在那一對帶領自己走向勝利的將帥身上——滿懷着敬畏,盯着自己的軍神、自己的信仰!

    北風呼嘯掠過,將顧淵身後那血染的戰旗吹得翻卷起來——亦如當年雪原潰軍之時一樣。

    他拔刀向天,威勢之下,三軍皆默,無論韓世忠、岳飛這般一方節帥,還是楊再興、牛皋這等勇將,亦或者只是普通一兵一卒……聚集於此的上萬兒郎,萬勝門上的官家重臣,還有那位與他一同沐血以戰的天家帝姬——這一刻,整個帝國都在靜待着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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