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62章 白馬(2)
    建炎四年三月二十

    隔着一條黃河水,白馬渡北岸同樣也是一派熱絡景象。

    雖然宋金之間還有零星的輕騎逐戰時不時地發生,可大體上,雙方還是默契地以黃河爲界,收束了自己的兵鋒。

    韓世忠在滑州重立河北大營,那些宋人商賈也在兩個月來陸陸續續聚集於此,並且嘗試着向北面金人那邊走私些奢侈財貨。

    開始的時候,韓世忠那邊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收些賄賂意思一下便將他們往北放過,交給金軍守將頭痛去;後來也不知那潑皮哪根筋錯了,居然派了一員地位不低的參議北渡過來,與金人商議重開互市,而後雙方各自做些抽水以做“關稅”。

    當地守將是一位渤海猛安,這等大事如何做得了主?快馬急報至燕京,讓在那邊休整的完顏昌與完顏撻懶都爲之一愣……

    最開始他們還以爲這又是宋人武臣私下撈錢的辦法,可他們找來一羣文武僚佐商議半天,卻越研究越覺得,那個潑韓五提出的主意着實是天才!

    雖然暫時還只能走私,可這實際上就是在重開互市!

    宋人商隊來來往往,將那些緊俏商品輸入,而隔河對峙的兩軍一起撈錢……

    完顏昌他們甚至敏銳地意識到,如果能直接下場保障這些商人在北地的貿易安全,隨着貿易量的擴大,那所謂“關稅”收入又得有多少?便是來年與宋人戰端再起,翻臉交戰便是,說不得還能扣下一堆來不及回返宋境的商隊!這怎麼看都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不比他們打生打死血戰那麼多場,卻還是灰頭土臉地退回黃河這邊要值得多麼?

    只有完顏宗弼對此保留了審慎的意見,可他也只是直覺這背後有宋人的陰謀,卻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更不可能攔着整個東路軍在這件事上撈錢。於是乎,在這兩位頭面人物的首肯和默許之下,復活的邊境貿易也開始給凋敝的河北路帶來勃勃生機……

    宋人甚至連地下錢莊都搬了過來,一羣巧舌如簧的商賈,帶着輕飄飄的幾頁書冊,挨家挨戶地敲開那些豪強人物的大門,推出什麼“衆籌”產品,許以一年一成五的驚人利息,吸引他們拿出亂世裏好不容易保下的家當,投入到那些聽都沒聽說過的項目中去……

    待完顏宗弼發現不對,開始着手懲治,方纔發現自己已然無從下手——那些狡猾的宋人,不知什麼時候起就已經將大量宗室貴胄下水,連完顏宗輔都捲入了進去!

    這位大金貴胄,原本就與南面有所接觸,這一次更是南邊那之前便有輸誠之意的曾家直接派了位掌櫃來此,那位掌櫃可不似之前宋人的唯唯諾諾,手上功夫不弱,還特別能喝,總能變出些新奇玩意兒討得完顏宗輔的歡心!

    尤其是他帶來那所謂南洋仙島上的水煙,抽上幾口便讓人飄飄欲仙,真若羽化登仙。美酒、美人再加上這些奢靡享受,兩個月十幾場變着花樣的宴席砸下去,即便是宗輔這般英雄人物,也禁不住放下女真武士的傲慢與警覺,投身到那江南“曾家”爲他描繪的盛大藍圖之中。

    ——他們承諾這位五太子,將在北地打造一個巨大的桑蠶養殖場,替他賺取無窮無盡的財富,而初期只需他進行一些象徵性的投入,並且許他們在這燕雲之地一些小小的方便而已……

    待完顏宗弼察覺這一切,卻也已經晚了。

    那些南來的商人,只用了三個月時間,便如蛀蟲一般在他們大金的權力體系間鋪就開來。

    他即便意識到了這一切,可不過是一員手頭無兵無權的空頭親王,如今,能做的,也只能是騎着匹白馬,駐足白馬津北,等待着南岸派來的渡船,去爲他的大金自口舌上爭一爭利益罷了……

    他的身旁,韓常隨侍一側,這位北地漢人萬戶青州之戰後一度被褫奪兵權,不過如今看來,隨着完顏宗弼在金東路軍裏話語日重,他也多少有重獲啓用的意思。

    此番,他跟在這位四太子後身後,恭謹言道:“四太子……南人已經派船過來,迎接的使臣也跟着到了,那位顧樞相親自作保,邀咱們白馬津一會。秦檜那邊也來了消息,宋廷上下,這次是難得一致不想打下去了——甚至顧淵都直接出面,壓服了那些主戰的年輕武臣,看起來他們是真的想要藉着一場大勝來與咱們求和了……”

    “求和?”兀朮對此說法頗爲不屑一顧,“咱們女真縱橫天下十年,從來只見對手戰敗,迫於兵威割地求和,哪裏見過剛剛大勝一場,卻要屈膝下跪的?韓常,你是在青州見過他勝捷軍軍勢的人——你覺得,那樣一個能令幾萬名男人不問生死追隨的人,又怎麼可能在這種局勢大好的時候提出和議!”

    韓常想了想,猶豫着道:“可顧淵的確遞了一份正式的國書過來,且指名道姓令兀朮你南下出使。不然皇帝陛下也不可能讓你來做這使團的正使……”

    “是……”

    提到那份所謂的國書,兀朮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大宋朝堂不乏文采斐然之士,那封國書自是引經據典,抑揚頓挫,將一場求和說得是爲了天下蒼生一樣。可問題是,呈交給皇帝的還有一份那位顧大侯爺的手書,字跡雖然比之從前稍有進步,可還是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字的筆畫都不全,直叫這些打老了仗的女真貴胄都只覺沒眼看。

    而用詞,更是隨意到了粗鄙的程度,與其說是一封國書倒不如說是一封綁票信!

    “吳乞買,粘罕被我抓了,想要換他回來,就派兀朮來談。過了三月,後果自負……”

    那位剛剛一戰掃滅十萬金軍的顧樞相自然是不怕觸得雷霆之怒,因爲一時半會,金軍怕是也聚集不起雷霆之威了。

    而龍顏大怒的皇帝據說在黃龍府很是發了一通脾氣,卻也不敢拿那些被捉來的宋人宗室怎樣。最後只是尋了個理由,選了名投降的宋人朝臣給杖斃在朝上,卻還是得捏着鼻子回覆一封正式國書,而後派出兀朮出使南朝……

    而今上百使臣衣甲煊赫,捧日旗在陽光下緩緩飄蕩,等待着南來的渡船。

    那些使臣多數是黃龍府遣來,少有見過前方的屍山血海,因而如今還能保持着一副傲慢的模樣。唯有已經喫過不知多少次虧的兀朮在那刺眼的陽光中,只覺對岸那隻狐狸,在不懷好意地等着他再入陷阱!

    “元吉,你覺得這一次,那隻顧狐狸會開出什麼條件?”

    想到這裏,他心念一動,忽然問道。

    韓常一怔,卻很快苦笑着搖頭:“四太子,這我如何能知曉?那顧淵行事,完全不似宋人傳統文武守臣,一點也看不出端倪來……他手裏握着粘罕和撒離喝,又攜一場大勝,總歸是要從咱們這裏討要許多好處方能罷手吧?”他說到這,頓了一下,方纔半開玩笑似地道,“依我說,最好是那顧淵沽名釣譽,允咱們用那兩位廢物皇帝將粘罕、撒離喝還有那一萬兒郎換回來……”

    聽他這樣一說,兀朮若有所思地回過頭去,瞥了那追隨自己已久的北地漢人一眼,嘆息一聲:“是啊,若真只是這般簡單便好了……那顧狐狸,戰場之上便奇謀機變百出!這戰場之下,還不知有什麼狡詐手段要給咱們使出來。我原本想,若是能趁着他羽翼未豐,便將他剪除掉,咱們大金是不是便不再有今日之難?可惜啊……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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