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93章 風起(5)
    “好!好!好!不愧是太祖子孫,果真自有勇烈!”

    趙佶認真地畫完最後幾筆,終於轉過身來,面對這年輕得有些出奇的一軍統領。這位不知爲何突然現身於此的太上,上上下下將這員後輩打量個乾淨,只覺得那一身華貴如豪商巨賈的服飾,卻也遮掩不住這年輕人眼中的堅毅果決,當真不似自己從前身旁銀樣蠟頭槍般的禁軍,而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金軍的宗室豪傑。

    “秦相公與我推薦,說我趙氏宗室之中出了一員敢戰後輩,初時我還難以置信,卻沒想到,子彥居然化名投軍,還在虎牢打了那樣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最後猶能收攏潰軍,捲土重來,子彥這統軍之才,怕已不遜於韓信、白起這般古之名將!如今才止小小一軍統領,多少有些屈才了……”他說着,露出一副很是感慨的表情,走到這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輕統領身旁,又拍了拍這位宗室後輩的肩,溫言勉勵道,“聽聞那顧淵總說自己麾下韓、嶽二將如何能戰,可我趙宋有子彥此等虎將,又何愁國朝不興?”

    他的話說到這個份上,趙子昂,或者說是趙子彥終於再也不好繼續沉默下去。他雖是趙氏旁支,可好歹也算是帝室一脈,那些權謀心術,便是自己不喜,但耳濡目染下,又哪裏見得少了?

    如今這院中諸人,雖還未到圖窮匕見的一刻,但——那種濃郁的陰謀之氣卻是他隨便都能嗅出來的。

    “太上謬讚了……臣投筆從戎不足三年,所謂戰功也無非是虎牢關上呼延統領以及無數同袍兄弟拿命換出來的,臣無非是後死之人而已。與之相比,愧受此功!”這位虎翼軍統領謹慎應對,“就算是以宗室論,趙殿帥在兩淮、京東路上數場憑城堅守的血戰,遏止狂瀾,方纔堪稱功業……”

    哪知,趙佶聽他這一番推辭之語,卻是笑着擺擺手:“子彥不必過謙,這功業依何而成,我心底如何會沒有數?天下人心中又如何會沒有數?十九姐……趙殿帥,無非是顧淵此賊,心思深沉,想要給自己尋一個名正言順的正統之位,方纔不遺餘力拉攏,與她百戰精銳,與她一場又一場必勝之戰,卻反倒將你置於必死之地!子彥——那顧淵只怕是早已識破你的身份,要藉着金人之手將你剪除吶!”

    “這……”話已至此,趙子昂實在不知該如何相對,只能沉默。

    而趙佶似乎事先也沒預料到他居然是這等反應,院落之中,一時倒顯得有幾分尷尬。

    好在,恰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歡呼喝彩,也不知是不是哪位賭客贏了場搏戲,熱絡的氣氛幾乎掀翻了瓦肆棚頂,隔着院牆,都能讓牆內之人感觸得到。

    “……子彥倒也無需憂心什麼,咱們趙氏理國百年,天下人心仍在。不是他顧淵打了幾場勝仗、手握幾萬強軍便能輕易翻覆得了的。”趙佶倒是趁機上前幾步,一把握住這年輕軍將的手,溫言寬慰,“如今,你也當得起這‘英雄’二字,虎翼趙子昂的大名怕是已經傳至天下,便是顧淵也未必敢輕易動你。

    我趙氏子孫,出了這樣的戰將,宗室上下自然也將力保子彥。冒昧相邀,也是我重返汴京之後,特意託秦相公安排,方便咱們日後往還。今日一見,只覺子彥將來定不負我之所望。”

    話已至此,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這位太上送客的意思卻已然相當明顯。

    趙子昂人微言輕,自然不敢得罪這些權貴,因而只是訕訕應了聲,“是”,然後保持着某種程度的警惕與思慮,退出了院門。

    而他的當面,趙佶就那樣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一直到他走後許久,方纔收起一臉溫和的笑意,神色間也帶上了些許不怒自威的意思。

    “如何?”他沒有轉身,就站在庭院的晚風之中,沉聲問道。

    “並不如何可靠……”

    陰影之中走出一人,不是秦檜還能是誰?

    這位禮部尚書今日少見地也腰懸一柄長劍,即便是在這位尊貴的“太上”面前,也沒有除下收起的意思。

    “可這汴京守備兵馬,不是在顧淵親信手下,便是被十九帝姬牢牢握住。唯有這新立的虎翼軍,算是趙子彥一手拉起來……”

    他朝趙佶略微欠身拱手,亦是壓低了聲音:“太上,不能再猶豫了,顧淵此賊戰陣本事厲害,招攬人心的本事更是嚇人——淮水大營原來張俊那些兵痞,兩年之間就被練得能夠高呼他的名諱爲他死戰!天下學子,也是這三年之間便只知顧淵,不知趙氏!

    如今眼看着宋、金前線摩擦不斷,顯是顧淵又要對北面動手;若是再等下去,待他大勝金軍一場,或者乾脆待收復兩河燕雲,功蓋天下,再行田氏代齊之故事……敢問太上,屆時,這朝中、這天下,可還有人肯站出來!”

    聽他這樣一說,趙佶眼角微微一跳,攥緊了作畫的筆,思慮片刻,方纔又開口緩緩問道:“會之,我並非不知顧淵此賊狼子野心,只是怕,怕我們除卻此賊,這汴京便如漢末之洛陽,引得他麾下部將打着替其復仇之名再度交兵……

    別的不說,顧淵一死,十九姐可能做指望?而除了殿前司,我們手中,不過是收買了些地方廂軍,還有些高門家僕湊成些武力,如何能抵擋他麾下虎狼?會之啊,我知道你想謀一場玄武門之變,只是如今天下的‘秦王’是他顧淵,不是你我!”

    “所以,我們才更要倚仗趙子彥這般宗室親將!”秦檜立時回答道,“他此時雖態度不堅,可至少不會與我們刀鋒相向!待一朝除去顧淵,太上重臨朝堂,便令其代十九帝姬領殿前司諸軍,至少能先保汴京無恙!太上須知,顧淵軍興五年,不過是靠他一己之力,這朝中羽翼算不上豐滿,對付此賊,只要拿住這天下正統的名義,可抵百萬雄兵!

    至於顧淵麾下那些邊地重將,先加封王侯穩住,日後再徐徐圖之,則大事可定!”

    這位禮部尚書,越說越是激動,忽然一下長跪於地,朝着趙佶行了一個大禮:“太上,請太上信臣!一月之內,臣,秦檜,不惜此身、不計譭譽,定奉請太上還政於集英殿上!”

    “一月之內?”

    “是!一月之內!”秦檜沒有絲毫猶豫,叩首道,“臣已探得,顧淵正在增兵前線!韓、嶽、劉等皆在黃河沿線與金軍對峙。趙殿帥不日也將領殿前司精銳,往京東路換防!一月之內,汴京城裏,顧淵一系根本沒有統軍大將,屆時,只要能刺殺得手,顧淵嫡系,便是羣龍無首,當可各個擊破!”

    而他的面前,那位道君皇帝沉默了許久,方纔微微點了點頭:“若非老九不爭氣,老夫又何苦出來收拾此等殘局……一切,便辛苦秦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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