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快馬踩着落雨而來,馬上騎士帶來他們等待已久的那個消息:“——顧淵遇刺!”
早已聚集一處的清流人物幾乎是立時便發動起來!
有的就在那位傀儡一樣的官家面前跳出來,歷數他當年東平府外矯詔篡位、信重奸臣,以至大權旁落,武人當道,讓天家威嚴掃地,幾乎重演五代故事!
有的,則是領着收買過來的內城禁軍合着些許武裝起來的家僕內侍,直接衝入宮中——他們幾乎沒有遭到絲毫有效的抵抗!
然後幾名資格老一些的臣子,更是居然不知從哪捧出來道君皇帝,衆星拱月一般,跟着那位太上,來到趙構面前。
雖然一語不發,可逼宮之勢,又哪裏還需什麼言語?
這一朝驚變,讓李綱、趙鼎這些並不知情的朝臣猝不及防。
他們哪怕事先知道秦檜一直在暗地動作、有所圖謀,甚至之前還刻意放任,想以此來制衡一下顧淵的權勢滔天,卻絕沒有想到他居然能將事情做到逼宮這一步!
可刀鋒當前,這些所謂當朝相公也不過只如普通人一樣無能爲力,被幾員甲士一架,也只能喝罵着被拖了出去。
趙構則是坐在文德殿的御座上,冷眼看着階下朝臣們不同的表現。
他們之中,剛直之人已開始怒目相對,破口大罵;倖進之臣正在察言觀色,想着改換門庭;還有一些搞不清狀況的,茫然四顧。可中間那位道君皇帝,卻是已換上了大紅的袍子,帶上璞頭,就在階下冷冷地望着他……
相隔數年,這一對被歷史與命運嘲弄的天家父子,如今居然又面臨君臣易位而處的境地!
趙構這位當今官家,麻木又冷峻地望着這一切。
金人面前,他是抱頭鼠竄的喪家犬;顧淵面前,他是御座上隨他擺佈的傀儡,但那也不意味着,這些酸腐書生便能隨便來碰觸他的權柄!
而在這冰冷的對峙中,那些領頭朝臣終於大義凜然地彈劾完畢,轉而圖窮匕見:
“……臣請官家,還政太上道君皇帝!”
接着便是大片大片的臣僚躬身附議,倒是將剩下那些尚在搖擺,或者乾脆便對此不屑一顧之臣凸顯出來。
趙構根本沒有看那些人,只是盯着自己的父親。
良久,他終於起身,冷笑着開口問道:“太上何故造反……”
羣臣之後,又一人渾身淋透,卻還是高舉着一份詔書,不是秦檜還能是誰?
“非是造反,而是官家自察失德,下罪己詔,願還政太上!”他啞着嗓子,朝着階上趙構喊道。
“行如此悖逆事……真篤定顧淵遇刺便是死了麼!”
秦檜沒有回答,羣臣更是在茫然交頭接耳。
趙構聽了,總算是緩緩站起來,原本已經麻木的臉上帶上了些神采:“原本,依朕所想,這朝中大敵當是顧淵,他憑着手中強軍,隨時能行廢立之事,無非是看着十九姐的份上,方纔一直留手,未將事情做絕。卻沒料想,先向朕動手的,居然是你們這羣所謂忠正之臣……”
他說着,自己走下玉階,從秦檜手裏接過那份早已擬好的詔書:“好啊……好得很!想要讓朕來下旨殺顧淵,見朕不從便搬出太上……甚至連‘罪己詔’都已給朕擬好!當真是好算計、算無遺策!這洋洋灑灑千字雄文卻是將朕的功過都已蓋棺定論!
只是——秦相公顧淵面前,怎麼不見你們這般一步三算?金賊面前,怎麼不見你這般狠辣果決!”
趙構拿着那一份輕飄飄的紙,氣得手腳冰冷,臉色慘白。他看了看面前黑壓壓擠做一處,沸沸揚揚聲討自己罪過的羣臣,又看了看站在中間,自付身份,卻閉着眼睛一言不發的趙佶,終於再忍不住,站起來,將那一紙罪己詔撕成碎片。
“父親——朕,便是再如何不是,這汴京也是在你與兄長手裏丟掉,也是在朕手裏奪還!昔靖康之劫,是朕在江淮立起天下之望,方纔有你今日的逼宮!
父親還以爲這是宣和年間,你儘可施展雷霆之怒的時候麼?
你錯了,大錯特錯!在他們這羣人的眼裏,便是還政於你,也不過是如我一般、不過是個寶座之上的天家傀儡罷了!”
趙佶閉着眼,還是沒有說話,可秦檜此時卻已經沒有心思再與這位當朝官家繼續分說下去的意思。
心底的聲音在朝着他瘋狂示警,局勢已在失控邊緣!他還不知道顧淵是否留有後手,或者那詭異的一箭乾脆就是他自導自演!只想着趁此間隙,趕緊將還政之事了結,把大義名分拿到手中再去應付其他,因而直接面色一沉,揮了揮手,示意親隨上前:
“——官家若是不從,便休要怪臣等不講體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