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504章 莫須有(4)
    與此同時,陳橋驛中。

    從汴京城來的傳騎衝入軍營的時候,大宋御營左軍麾下虎翼軍統領趙子昂已經整束全軍,在營中列陣待命。作爲距離汴京最近的一支成建制兵馬,作爲大宋宗室除趙瓔珞外唯一一名手中統軍的軍將,他當然明白自己註定是無法從這場政治漩渦之中脫身。

    ——從他踏入那個瓦肆,見到道君皇帝的那一刻,他便明白自己已然被拉拖下水,註定要在自己的血脈同自己的理想間做一個選擇!

    那傳騎顯然不是軍中人物,不過是個家僕打扮,身後還跟着兩名護院,他們被自己親衛直接帶到面前,當先那家僕打扮的人物,見到他也不行禮,直接呈給他一份密信,急切言道:“趙統領!顧淵謀反欲自立爲帝,被麾下刺死!趙構也已還政太上……只是如今汴京城中,顧淵餘黨還在困獸猶鬥,禁軍姚友仲首鼠兩端,秦相命虎翼軍火速入城,衛護官家!秦相言,只要趙帥能撲滅此亂,當爲再造我宋室江山第一功……”

    他說得極快,可後面還講了些什麼封官許諾,趙子昂卻已經聽不到了。

    這位年輕的趙宋宗室,只覺那消息如雷鳴般在自己腦中炸開——他回首四顧,只見自己軍中一衆參政、參議,同自己一樣也是一臉的震驚。

    “顧侯……怎麼就這樣死了?”

    他壓低了聲音,難以置信地重複一聲。

    建炎年間,那麼多場苦戰!虎牢關到汴京城的前仆後繼,那個人帶着這些漢家兒郎,付出如此多的犧牲,這大宋江山方纔被挽回得有那麼點樣子!

    他還沒有兌現當年許下的諾言,還沒有帶着自己麾下兒郎馬踏賀蘭、犁庭掃穴,怎麼就這樣輕飄飄、甚至是莫名其妙地死在這一場暴雨裏?

    今日之前,趙子昂根本沒想過那些酸腐文臣能夠得手,即便再加上個道君皇帝,也不會有半點成功可能。可如今,消息已送至他的面前,無論真假,都需他速做決斷,而且正陷入瘋狂與混亂漩渦的汴京,怕是也不會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查實這些事了!

    傳信的家僕眼見他的猶豫,又自開口:“……秦相知趙統領敬重顧淵!可也有一言讓小人帶與趙帥……”

    趙子昂這才緩過神來,瞥了他一眼,簡短說道:“講!”

    “秦相言——顧淵已死,是非功過,當由後人評說!而趙宋天家卻還有大業未成、還有這天下山河要守。趙統領爲趙宋宗室,繼承了藝祖皇帝的勇毅,無可推脫,當爲衛護天家帝室之人,來日領兵,收復舊山河,也還需指望着統領!”

    “知道了……”趙子昂握着刀,指節因爲用力已變得發白,可最後卻還是化作一聲苦笑。

    他在大雨中轉身,望向自己從京西一手帶出來的弟兄。

    雨幕之下,這些不過是普通陣上廝殺之士的兄弟袍澤也皆默然,只等待他的決定。

    沉默片刻,這位宗室親將終於拔刀出鞘,簡短地下令:“分隊開拔——入城!”

    ……

    可無論趙瓔珞亦或是趙子昂都不知道的是,在這場風暴的正中心,顧淵已經若無其事地推開一衆親衛,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甲上固然是嵌着一根短矢,可看他卻半點沒有負創的樣子。

    如今站在“虎穴”院落中,帶着森冷笑意,環顧周圍諸將。

    “侯爺……”虞允文見此情勢,也已是目瞪口呆,他是在極近距離看着顧淵中箭倒下,腥紅的血水幾乎立即便淌在雨中,讓他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裏。

    “知道彬甫你不會同意,因而我自己安排了這點小把戲,嚇到你了,倒是抱歉。”

    顧淵上前,輕易將嵌在甲上的短矢拔出,而後從自己胸甲之下,拿出一個小巧的水袋,水袋的塞子早已被拔開,裏面還向外淌着血紅的液體……看起來更像是雞血。

    虞允文有些惱火地接過短矢,只見那箭頭也根本就是軍士們打靶練習時方纔會使用的,並不如何鋒銳,對上這種重扎甲,嵌在其上已是不易,沒有半點透甲可能。

    “那一箭,根本就是侯爺安排的?”他這時候如何還不明白,就因爲自己反對如此弄險,那位顧侯爺,怕是乾脆連自己也一併算計了進去!

    “是,秦檜那親衛——‘長帆’是我塞進去的人,十二道金牌之後,我便在等這一日了……”

    “兩年多的算計……侯爺好耐心、好手段。”虞允文頓了一下,將那短矢隨手扔掉,而後又問,“今日事,侯爺究竟還瞞了我多少!”

    “不多……瞞着你的,如今都在這裏了。”顧淵說。

    喫驚之下,這位間軍司的掌舵之人環顧四周,方纔發現了兩個決計不該出現在此處之人——御營騎兵都指揮使、白梃兵統領劉國慶;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侍衛親軍統領張泰安!

    這兩員跟着顧淵起家的大將,見虞允文注意到自己,也別無他法,只得憨憨地咧嘴笑笑,不知該同這當年一起逆軍一戰的年輕書生說些什麼。

    “白梃兵已在城中?”

    虞允文沉下聲來,他已明白,自己這位侯爺並非託大。他只是對自己,並未有所表現出來那般全然的信任!

    “是!昨夜祕密調回。”顧淵多少也能感覺到自己這位心腹的不滿,可他也無從解釋什麼,只是淡淡地繼續道,“其中兩個指揮六百人,在你盯着秦檜動作的時候,僞裝成外圍巡弋兵馬分隊潛入,從萬勝門至此如今已至於我們控制之下,確保退路無恙。剩下八個指揮,就在城北待命……趙子昂那小子若是有異動……倒希望局勢不至於走到那樣一步。”

    虞允文又轉向張泰安,這員獨臂戰將是顧淵信重的親兵統領,今天既然出現在此,顯然也多少知曉這樣的安排。對上這年輕學士如刀般的目光,這位單純的廝殺漢倒是先心虛似地低下頭去,訕訕解釋着:“侯爺說,此等謀劃太過行險,小虞相公必然不準,因而不讓我們與你交底……

    如今從這裏到宮城,沿途要隘也是我手中的可靠兵馬……不多,但如果真打起來也能糾纏一時,撐到白梃兵至也就夠了。至於城中武庫……姚友仲交過來的也痛快。這老油條,不想捲入我們與秦檜爭鬥中,索性全交出來,明哲保身,估計再過一陣還會看風色行事……”

    言畢,虞允文也算是聽得明白,他強壓着心底的不滿,望向顧淵,聲音冷峻:“我現在明白侯爺當初所言究竟是何意思……這一場殺局當真是算盡了方方面面!

    咱們在此示弱等待,只要秦檜私蓄的兵馬死士出現在汴京街頭,想要以武力解決咱們暴露在外的殘存力量,便能輕易扣他個謀反的帽子,將他壓得死死的!甚至連帶着他那清流一黨,侯爺你都能毫不留情地連根拔起,便是再行什麼酷烈手段,那些文臣、天下士人,也沒有半句話可說!

    至於什麼金人刺客、什麼還政太上、什麼清流彈劾,都只不過是事前下好的餌料……”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苦笑着搖頭:“可笑我以爲,自己勝天半子,卻未曾想,這棋盤上,執棋之人從始至終弄,不過只有樞相一人……”

    顧淵沒有再去理會他,天邊雷鳴一陣急似一陣,就如今日這汴京城中局勢。

    可於他而言,卻不過只是一場夏日豪雨,從天而落的雨滴,卻再沒有半分殺傷可言。

    過了一會兒,他側過半個身子,淡淡地吩咐道:“彬甫,讓你的緹騎收網吧,看起來,咱們還得給他秦相公一個兵攻‘虎穴’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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