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511章 前夜(2)
    汴京虎穴骰子擲下,當即便在河東路、秦鳳路、永興軍路掀起巨浪狂濤。

    宋、金、夏三國之間的和平便如脆弱的薄冰一樣破碎開來。

    顧淵既然在民衆的呼聲中奪取了那個富庶帝國的權柄,他便會以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去維持他無上的權威,然後將朝中最後的主和派滌盪乾淨!

    自汴京之戰結束之後便養精蓄銳的岳飛麾下御營各軍,按照此前早已不知推敲過多少次的軍略開始向北開進!望着那些驕傲、自豪地高唱着軍歌,滾滾北向的宋軍士卒,所有人都已明白,大戰已是不可避免。

    任誰都知道,那可不是西軍那種習慣了憑寨而戰、暮氣沉沉的舊式宋軍——那是一羣已在汴京城下歷經淬火的天下強軍,他們一年之前剛剛覆滅了完顏宗翰的十萬精華!即便是如完顏婁室這樣的女真名將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謹慎加以應對。

    利劍出鞘,怎麼可能只若他們所宣稱那般只是要做一場演訓!

    早已延伸至延安府的搖臂系統,更是將顧淵的決斷迅速傳遞至張浚案頭。

    這位西北宣撫使原本屬於李綱一派,主張以文臣約束跋扈武將,可在西北折騰了一年多,也沒能完全壓服那些西軍軍頭。此時面對金、夏兩國夾攻,吳玠、曲端、李彥仙趙哲他們吵作一團,張浚也接到李綱一封長信,勸他儘量配合顧淵,整合西軍,其餘諸事都待打完這一戰再說。

    至此,這位至少名義上總領西北兵民事的宣撫使也再無疑義,升帳聚將,召集軍議,討論如何在岳飛援軍到來之前守住延安府這西北要衝之地。

    時間,就在三方兵馬不斷的調度,以及小規模的偵查試探之中來到了八月。

    此時暑熱難得退去,顧淵也總算處置好朝中方方面面,選了虞允文與張泰安二人留守汴京,打算匯同自己拼湊出來的最後這兩萬餘援軍,向北進發。

    八月十五,汴京禁軍開拔前夜,李綱藉着中秋佳節,主動設宴相送。

    這種宴席原本應當是官家於宮中鋪設,只不過如今這局勢,怕是御座之上那位官家也沒有心思做什麼宴飲之事。

    李綱以私人家宴名義邀請,邀來之人也大多攜有親眷……唯獨那位攝政天下的靖北王沒有成婚,不過李綱自然也想到這一層,極爲體己地將同樣尚無婚配的順德帝姬一併邀約過來。

    反正如今大宋、乃至金國那邊,這二位的關係天下人皆知,大家只當這位帝姬已是靖北王妃,指不定哪天便搖身一變,成爲新朝皇后卻也說不定……

    李綱自然不是什麼鋪張浪費之人,這宴席也都是由他自己掏錢操辦,無舞無樂。

    不過一羣文臣湊在一起,雖無武將一般熱鬧,卻也別不至冷清。酒過三巡,一羣人便在院中玩起飛花令來,月下賦詞,倒也讓顧淵第一次領略大宋文人的名士風流……

    氣氛逐漸地熱絡起來,甚至趙鼎都坐不住,下場參與這場久違的詩詞高會。

    只有顧淵還安坐於上首,自顧自地喝着酒。

    他倒不是想端架子,實在是對自己有太多的自知之明,知道以他肚裏那點墨水,最多也就還記得點從前背誦的斷句殘篇,之前寫出點隻言片語裝千古絕句唬人還湊合,自己是絕對玩不轉這種筆墨遊戲的!

    至於趙瓔珞,這位天家帝姬在詩詞上應該還是有些造詣,只不過見顧淵沒動,她索性也老老實實陪在他身邊,多少顯得有些拘謹。

    “顧樞相詩文也堪稱驚才絕豔,不下去賦一首麼?”李綱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們二人身後,看着兩人笑吟吟地說道,“今日之宴,老夫府上自有人抄錄謄寫,也無須樞相自留墨寶……當然,樞相若是有意,老夫這裏也有筆墨……”

    顧淵趕忙擺擺手,也是開玩笑似地回絕道:“李相公放過我吧!顧某一個廝殺之人,這筆墨丹青事實是一塌糊塗,下場只怕攪擾諸位雅興……”

    “樞相過謙了……”李綱訕訕地笑了笑,索性藉機坐到了顧淵身邊。這位大宋宰執也知這位顧相心堅如鐵,不可能阻止這場大戰爆發,卻還是湊過來試探着問道:

    “七萬西軍,六萬御營,便是從殿前司再抽調一兩萬禁軍,咱們此戰能投入西北方向的兵力不過十四五萬。如今各方彙集來的情報,僅僅西賊就有十萬之衆,更何況東面還有完顏吳乞買御駕親征,還有完顏婁室這樣的女真名將。二十萬兵鋒指向延安府……顧樞相,咱們當真不要稍退一退?”

    顧淵聽了藉着酒氣笑了笑,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李相公,今日中秋佳宴,天邊皎皎明月,地上樹影婆娑,如何忽然談起邊疆兵事。不若讓我好好喫完這一頓,李相公也別整日把弦繃得這麼緊,不若聊聊風花雪月,天下之事,便等明日再說……”

    “這……也好吧。”李綱見他如此,也知無可再勸,可他的目光在顧淵和趙瓔珞之間掃視一下,轉念間便挑起了另一話頭,“那……不知王爺與帝姬,何日大婚啊……”

    “噗……”

    ——回答他的,是當事二人幾乎不約而同一口酒沒有忍住噴了出來。

    顧淵捂着腦門,只覺得噩夢重演,沒想到穿越九百年自己還是躲不過這麼一遭催婚。

    而趙瓔珞也不知是否真地被烈酒嗆住,居然還連連咳嗽一陣,過了好久方纔平靜下來,看向李綱。

    後者此時正掛着滿臉長輩關懷晚輩的笑容,轉手遞過來一塊熱水溫過的帕子:“這是酒喝得急了吧,‘浪淘沙’的酒勁太烈,帝姬雖然年輕,可還是要注意身子……”

    “……”

    而後,這位宰執果然便閉口不談國事,直到賓主盡歡,將那二位送上車駕,他方纔負手站在相府門前,苦笑着搖搖頭。

    “李相公這是何故?”趙鼎默默來到李綱身側,這位御史中丞車駕已至,不過顯然,他也意猶未盡,還有話要說。

    “倒沒什麼,只是感慨一下。”李綱還是苦笑,“昔日中秋,都是官家宴請羣臣,可今年卻居然是我這老朽。

    他顧樞相自封爲王,自是將天家體面扔在鐵蹄之下踐踏得體無完膚。原以爲這天下當即沸沸揚揚,讀書人會跳出來對他口誅筆伐,可這麼多天過去,天下卻彷彿分裂一般,口誅筆伐的聲音是有,卻抵不過擁護他的聲音那麼多,你看看那些邸報上面的妙筆文章,一個個都在替他鳴不平,說他一掃太宗以來的國朝孱弱,做得是重振漢唐雄風的功業。”

    趙鼎聽到他這麼說,也是有些好奇,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李相公覺得,那位做的不是這樣功業麼?”

    “功業自然是功業,老夫只是感慨,他那樣年輕便登上如此權位。貌似張狂跋扈,可偏偏又心思深沉,深沉到能輕易拿捏住你我這些所謂讀書人的心思!

    這位王爺,每每將劍高高舉起,在你以爲他要突破底線,卻偏偏停了下來……好比這次,我們所有人都以爲他將重演五代故事,登臨帝位,而後難免變成五代十國那般慘狀。

    可他偏偏選擇維持這樣一個傀儡樣的官家,讓這天下不至立即撕裂開來。然後潛移默化間,再一點一滴讓這朝堂、這世事都按照他的想法去運轉。趙相公,你說這樣一個人物,他所要的究竟什麼呢?總不會是爲了奪下那萬里山河,去搏紅顏一笑吧?“

    “紅顏?順德帝姬嗎?”趙鼎挑了挑眉毛,似乎沒反應過來,這位一向剛直的李相公怎麼就忽然就將話題從皇朝興廢變成這些風月之事。”

    見狀,李綱也是哈哈一笑,而後振了振衣袖,拱手相送:“老夫不擅言笑,倒是讓趙相公見笑了。明日靖北王大軍開拔,特邀你我二人去城外軍器監一敘,想必是還有什麼言語要囑咐你我……

    趙相公,老夫想說的是,這位王爺畢竟是帶着這天下要往好的地方走的!他固然不是聖人,固然鷹視狼顧野心勃勃!可至少做到了爲生民立命、也正在爲萬世開太平!至少此時,咱們當支持他贏下這場國戰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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