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554章 夜宴(1)
    幾場春雨過後,伴着漸暖的風,汴京城的夜晚也開始繁華起來。

    尤其隨着宵禁取消,勾欄瓦肆又在十里汴河活躍起來,巨大的花船盪漾在粼粼波光之間,讓人們惶然中又覺這座城市開始找回宣和年間的東京夢華盛景。

    即便是朝中重臣,偶爾也會甩開繁雜公務,在汴河的花船中高會一場。當然,隨着這場戰事離他們越來越遠,他們討論時局的時候越來越少,桌上詩酒文章也變得越來越多,這樣的宴席,有些時候已經從一些私交往還,變成了今日建炎新朝當政人物們的常態……

    可是今夜這汴河之中,卻明顯與平日的熱鬧有所不同。

    一條大船燈火通明,可上面卻沒有常見助興的歌女舞女,周遭卻反而有些遊蕩的小舟。舟上人物,雖沒有披甲,可卻各個腰懸長刀,手持弩機,全神戒備,幾乎是明着告訴周遭閒雜,莫要相近!

    而花船之上,憑欄遠眺的,也不是什麼大宋文壇的千古詞人,卻是李綱這樣的朝廷柱石。今夜,他被請到這花船上,眺望春風細雨中的夜景,竟也偶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靖康以來,那天崩地摧的一場亂世居然只用如此短暫時間便已結束?這殘破大宋,從血與火中涅槃一樣,如今竟壓着北面金國,露出獠牙。至於這個國度之中那些普通人,他們似乎也只需在顧淵率領之下享受着蒸蒸日上的國勢帶來的紅利就好。

    除了河東、河北最多再加上作爲物資供給的京東路還有些兵馬過境的樣子,在其他的地方,人們已經多久沒有真正擔心過北方南下的鐵蹄了?

    一切都重回正軌,一切也都與從前不太一樣。

    高速發展的海外貿易、一個又一個工場、作坊成羣結隊地出現在江南、京畿這些帝國的腹心之地,甚至連巴蜀、西北諸路也開始冒出了些許萌芽。江南顧家率先採用並且推廣的“流水線”法,幾乎只用半年時間便在各大商賈世家普及開來。

    大宋,就如一架巨大而精密的機擴,以不可阻擋之勢,向着一個正緩緩展開的、如漢唐一樣的盛世圖景前進。

    “李相公何以一人在此?是覺宴廳之中嘈雜,想來此獨品汴河夜雨之景麼?快快進來,這水已經開了好久,再放下去,這羊肉的口感可就差了……”

    他的身後,忽然有人開口,打破沉默。

    李綱回過身去,發現說話的人竟是汪伯彥……這位幾乎是在最後時刻倒戈顧淵的大學士,定然不可能有什麼實權。

    只不過顧淵到底還算是一位溫和權臣,更是一位有信譽的商人,既然選擇了與他交易一場,自然也會給他相應的報酬。

    於是,在新朝之中給他保留了那龍圖閣學士的閒職不說,甚至有時候還會發動這位汪龍圖去說服某些不肯合作的死硬文人,算是捏着鼻子,讓他上了自己的戰車……

    汪伯彥還在細雨之中絮絮叨叨:“李相公咱們還是先回去吧?說起這涮羊肉,也是顧王爺搞出來的美食?要我說,王爺真不愧是在臨安悠遊之地出來人物,別看打了這些年的仗,行軍打仗期間,竟也能搞出這等人間美味。”

    可是李綱看着他的樣子,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只是這夜色已深,燈火昏暗,讓人看不清他的反感。

    “火鍋,倒也算不上顧王爺的發明。我軍將士風餐露宿時所能喫到最好的美食不過如此,邊地苦寒,能尋來點肉,拿隨身小刀片一下,扔到水中煮一煮就堪稱軍中美味。哪裏有你汪龍圖今日這般豐富的醬汁蘸料?顧王爺將這習慣從軍中帶了出來,變成汴京達官顯貴風們的風尚,商家又加了許多東西罷了……”

    “李相公果然嚴謹……”汪伯彥喝了點酒,此時酒氣涌上臉來,引着李綱入席落座。

    “非是嚴謹,只是不想人忘了,宋金國戰可還沒有打完……咱們今日這局面,也是付出了不知多少性命鮮血方纔換來的……”

    李綱嘆了口氣,可看着這滿席熱氣騰騰景象,也不好說什麼,索性聽之任之。

    “李相公教訓得是!”

    汪伯彥笑了笑,倒是對此無謂得很。

    他現在超然朝堂之外,反倒不用如此前那樣,工於心計,憑藉前任尚書右僕射的頭銜,在汴京城的上流圈子內很是喫得開。在他的包裝之下,自己也一夜之間從顧淵的政敵,變成最堅定的擁躉。

    時間長了,他周圍也聚攏一批學子、文人,平日裏就在汴京那幾份邸報上發表對宋金戰局的看法、建言,有些戰略甚至要比那些年輕的御營軍將們還要激進!

    今日花船擺酒高會,其實是虞允文做東,以探討未來宋金局勢爲由,聚攏朝中一衆文臣,其實多少隱含了試探這些文官集團的意思。

    而他特意拉上了這位汪龍圖,便是那位小虞相公的心思深沉了。

    宴會的正主遲遲未至,便是有汪伯彥招呼着大家落座,這些朝中重臣也不便貿然開始,只是一面品着茶水,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着。

    “……聽說了麼?靖北王正同兀朮接觸。看樣子,咱們顧王爺似乎想以承平手段,壓服燕雲?”

    “能壓服自然是好,怕只怕,咱們那位王爺打着別樣的心思!”

    “可不是麼?戶部、工部,可都收到了樞相府的命令,要求竭力支應河東、河北大營至少四個月的軍資。並且青化戰場上大發神威的火炮,可也一刻沒停地在造。據說軍器監裏炮彈都積攢了兩三千枚——只怕王爺與兀朮那邊,纔是故布迷陣,其實心裏已經做好了武力解決的打算!”

    “武力解決?信叔不就在這裏麼?問問他,什麼也都明白了!”

    能受邀參與宴會的,不是各部實權人物,便是對如今時局有着巨大影響力的頭面人物。虞允文一口氣宴請十幾人,劉錡正好在汴京之中,自然也列席其間。可這位西軍將門之後,卻是顧左右而言他,竟是半點準信也沒給這些人吐露,倒叫在場衆人對於顧淵還有虎穴的決策更加疑慮起來。

    直到又過去一盞茶的功夫,一葉輕舟靠上這條花船,從那小舟上下來之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麗的面容,只叫李綱等人都覺得驚詫。

    “帝姬如何也來此?”李綱爲首,一衆朝臣紛紛起身,向着這位雖無官職,卻執掌着皇城司,並且在顧淵一系與大宋天家之間起着某種微妙平衡作用的茂德帝姬微微頷首行禮。

    “我如何就不能來?”趙福金笑了笑,自覺坐到了上首。

    “小虞那邊被一個緊急公務絆住,覺着怠慢了諸位,便叫我過來先招呼大家一下……諸位相公,咱們這便開宴吧。”

    說着,她輕輕舉起玉箸,象徵性地拈起一塊上好的羊肉,投入沸騰的銅鍋之中。

    ——肉香伴着騰騰熱氣,四溢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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