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564章 飲血(6)
    “快!快!速去通傳四太子,叫他調鐵浮屠過來!直接踏平過去!”

    輕騎陣中,韓常一路廝殺,甲衣上盡是血跡斑斑。他的眼前,大約十幾具人馬屍首枕藉在一起,那是他倉促之間發動強攻所付出的代價……

    這員漢將此時也是無奈,自己手中這些輕騎縱然精悍,面對結陣防禦的重甲步軍和根本無從迂迴的街巷,此時根本沒有半點施展的可能,即便是不計人馬性命硬衝一場,也不過是以血肉之軀撞向鋼鐵的槍鋒箭嵐。

    他面對的守軍明顯不是以親貴子弟充數的侍衛親軍,有着豐富的戰陣經驗和足夠的決心,只是一次短暫的接觸就將他手下最悍不畏死的騎士掃倒不少。而後,他們居然又謹慎地退入宮門之後,讓出一處狹窄的空地,繼而以持續的箭雨對門外這些起事兵馬保持着威懾。

    “再上!再上!”

    韓常騎在馬上,不住地兜轉着,命人四下蒐羅散落到各處的隊伍,想要強攻這一處。作爲如今兀朮最爲倚重的大將,他如何不知此時局勢之險?吳乞買被架空,撻懶態度不明,他們所作所爲,在朝中並無親貴支持,已與謀反無異!

    只要粘罕手裏還掌握着吳乞買,他便依然掌握着這個帝國的名義!這些年輕軍將,哪怕再怎麼舉着所謂“大義”,論到名分上卻終是輸了……屆時,別看現在他們可以糾集起五萬大軍,氣勢洶洶兵攻燕京,可只要時間一長,拖則生變!

    “兀朮如何還不來?如何還不來!”

    他這位都統,擦了擦臉上滾落的汗珠,急切下每句話似乎都要重複兩遍

    而他的身邊,卻有人大吼着提醒着:“——都統!宮門——他們在閉門!”

    韓常轉頭一看,果然在箭雨掩護之下,硃紅色的沉重宮門,正快速閉合。

    “放箭!攔住他們!”他見狀,亦是紅着眼睛,再顧不得什麼安危,直接跳下馬來,抄起一張長大的步弓,朝着四周大喊:“等不及四太子了——全軍下馬結陣,隨某衝門!”

    說着,這位萬戶級別的人物,居然甩開一衆親衛,挽弓便射。

    箭勢若連珠,將宮門之側正在奮力閉門的守軍甲士一個接着一個打倒。

    而韓常周圍,兀朮撥來的那一個親衛猛安眼見這一員漢將尚且悍勇若斯,同樣也被激起了血勇。領頭一員武士扯過一張皮盾,遮護住自己面門要害,高揚着刀,帶動整個凌亂的陣列,悶着頭便向前猛衝上去。他們合身撲上,頂住了宮門,可迎接他們的又是從內裏近乎貼着臉發射的一輪箭雨急襲!

    那些羽箭,箭頭極重、箭桿極長,帶着駭人的嘯聲,輕而易舉穿透皮盾鐵甲,將這一輪衝鋒吞噬掉大半。那些輕騎披甲不全,在這種鵰翎重箭的近距離直射面前皆是枉然。

    就連作爲主將在第二陣上張弓對射的韓常也同樣身中兩箭,臉頰還被流矢擦了一下,留下一道駭人的豁口。要不是周圍有人將他及時撲倒,怕是此時他也交倒在地上成爲那代價的一部分了……不過那些屍身層層疊疊,到底是堆積在門中,讓宮門一時間閉合無望。

    “合扎猛安!定是合扎猛安上來了!”周遭甲士,一面將他拼命地將他向後拖到安全地方,一面驚懼地交談着。

    他們都是打了積年血戰的老卒,心底自然明白,面對那種全身披甲的硬軍,他們這幾百輕騎就算是全軍拼光在這裏,也不可能取得半點突破。

    不過,饒是如此,韓常卻依然在兀自大呼:“射士還射!給某殺過去,拿下宣陽門!”

    側翼射士聞言自是拼命地放箭,想要壓住裏面,他們將自己撒袋中攜帶的最後一點箭矢一股腦全部灑了出去,箭雨在半空交織錯落,穿過二三十步的距離,轉瞬間便再次落在彼此陣中……韓常這邊的陣列經過剛剛那一場衝擊已是散亂不堪,傷亡反而有限。不過那些宮城守軍此刻正大半堆在宮門口,亂箭落下,當即也是一片哀嚎……

    雙方射士俱是女真軍中精銳,呼吸之間能射出三支箭來,在這樣的箭雨之下,一直到大約一百披着重甲的合扎猛安支援上來,方纔再度摸到宮門。

    “旁牌手上前,搬開屍首!”粘罕身邊那員世襲猛安,此刻已自覺擔當起臨戰指揮的軍將角色。最先頂上的那兩百親衛,在這短暫卻慘烈的爭奪戰中死傷甚重,如今他正拼了命地驅趕陸續趕到的兵馬上前去,要將那些礙事的屍首拖走。可這樣激烈的戰陣之中,便是合扎猛安披着重甲,也不可能完成這等任務。

    可是,那些胳膊上拴着白布條的起事亂軍,見到這些天子親軍,居然又鼓起餘勇,結成個五六十人的陣勢,拼了命地要衝入進來。這一次,雙方毫無任何退意地涌做一處。

    刀劍槍鋒,幾乎就是人擠着人在互相捅刺,周遭兵馬也不斷在向這門邊涌來,一陣又一陣的喊殺聲裏,這座宮城最南端的宣陽門已化作吞噬人血肉性命的巨大漩渦,不住地吞飲着女真一族最後這些精銳武士們的鮮血!

    犬牙交錯戰陣,不可避免地滑向血肉磨坊似的亂戰。宮牆之內,終於有援兵登牆,居高臨下開始放箭,而牆外也有不斷彙集過來的女真輕騎張弓還射。此時此地,所有的戰陣配合都已沒了意義,長槍對刺,攪做一處,剩下的只能靠悍不畏死之士持着短兵,伏低身子衝上前去廝殺破陣。

    韓常手下一員親衛謀克,拎着兩杆鐵骨朵,滾地閃躲過長槍攢刺,而後,半蹲在地,舉錘橫掃。他接連砸斷了當面三四員合扎猛安的膝蓋,剛剛給堅實的陣列撕開個口子,眨眼卻又被後面趕來的援軍亂槍刺死。

    “蟲豸誤國!”

    “亂臣國賊!”

    ——雙方最精悍的武士,彼此喝罵着,將刀兵不住地向對方的血肉之軀招呼。刀光橫飛,嘶吼、咆哮此起彼伏,大股大股的鮮血,夾雜着殘肢碎骨,向半空潑灑,又如雨而落!而一個又一個精銳敢戰的女真兒郎,就這樣割草一樣不斷倒下。

    宜陽門前,短時間內便可血流漂櫓。

    幾十步外,韓常被幾員甲士拖到一隻倒伏的馬屍之後。這匹馬的主人就躺在不遠處,是個很是英俊的青年武士,此時身上插滿了亂箭,一雙無神的眼睛睜仰望着頭頂的春日暖陽,可他卻已然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了。

    韓常懷抱着自己那張弓,自己心下已是茫然……從發起強攻到現在不過才一盞茶的功夫,可他卻覺得彷彿過了一日那般漫長!雙方在這小小宮門下至少付出了超過三四百的慘烈傷亡,且還不知要繼續填入多少條性命進去。

    最爲可悲的是,這些都是如今大金最精悍的核心武力,是這個帝國重振聲威的希望同倚仗。他們今日高舉着刀劍,俱是相信自己追隨的方是英雄!自己的所作所爲是在拯救這個正從巔峯急速墜入深淵的帝國!

    “這大金,如何就走到今日這一步……”

    他擦了一下臉頰處汩汩流出的血,而後,聽到了期盼已久的如雷轟響——他知道,那是披着重甲的鐵浮屠,順着自己來時的街巷終於橫掃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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