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住了一年多的大雜院,兄妹仨人都沉默不說話。

    趴在黑豆背上,榮雪幾次回頭,想記住自己從來沒有走出房門的地方。

    安春風見她眼皮微紅,淚珠子欲落未落,彷彿梨花帶雨,荷葉含露。

    小小年紀不經意間就展露風姿,不由猜想起玉嬤嬤當年的盛世美顏。

    不愧是花魁的女兒,以後長開還不知道是何等絕色。

    她正想着,從巷子另一頭撲撲踏踏、一前一後追跑着過來兩人。

    只見前面那人個子矮小,梳着孩童髮髻,身上黑褐夾衣破了幾個口子,埋着頭一個勁的猛衝,踏得地下污水四濺。

    後面高個子男人追在後面,口中罵罵咧咧:“站住,小雜種撞壞東西還想跑,看爺抓住不你捏出蛋黃來!”

    手一揚,一塊石頭就落在“男孩”身後,差點砸在頭上,嚇得那孩子往前猛的一竄。

    此時安春風四人正走在一段泥濘小巷中,兩邊堆放的雜物讓道路更加狹窄。

    見兩人追打,前面小林子等人下意識就靠牆讓路。

    安春風走在最後,也不得不站住腳。

    追打的兩人愈發靠近,前面的男孩像是怕極,跑得腳步踉蹌。

    在跟小林子錯身而過時,步子一歪,跟小林子撞了個滿懷!

    “哎喲,你要跑就快跑,別亂撞人!”小林子扛着被褥衣服,被撞得往後退一步。

    男孩不吭聲,撞人腳下一晃,又撞上揹着榮雪的黑豆。

    黑豆怕碰到榮雪,只能側身捱了這一下。

    男孩撞人依然低頭不說話,轉身又跑,誰知踩上稀泥身形不穩,腳連晃又衝着安春風撲來……

    下一秒,那男孩突然捂着半邊臉慘叫起來:“痛!痛!痛!”

    安春風拎着他的耳朵,往上一扯。

    男孩頓時被擰得腳尖着地,口中一個勁的呼痛。

    “知道痛就對了,把東西交出來!”

    “大娘子說什麼,小的不明白!求大娘子放手讓小的過去,後面那潑皮要打人。”

    男孩子疼得受不了,連聲求饒道。

    “不明白就是不夠痛!”安春風手指用力,再拎上半圈。

    “哇哇哇!疼死人了!”男孩子放聲乾嚎。

    小林子跟黑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感覺莫名其妙。

    跟在後面的高個過來了,一見男孩子被安春風抓住,趕緊嚷着:“多謝大娘子幫忙,這傢伙剛纔砸壞我家酒罈,正要抓他回去賠錢呢!”

    說着話,伸手就來掰安春風的手,想將男孩子解救出來。

    安春風冷哼一聲:“還不快把錢袋交出來!要不然你倆都別想走!”

    男孩子還在哭唧唧的想脫身,高個子對着安春風眼睛一瞪:“誰看見你錢袋了,你這婆子胡說,是不是想招打……”

    “啪!”安春風擡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着高個子就是一耳光:“你還敢恐嚇我!”

    一巴掌抽過,高個子蒙了,他不明白安春風怎麼敢先打人。

    可這突然的巴掌也讓高個子心裏慌了,他知道自己是撞上同行:“兔子,算我們失手,交出來吧!這是明眼人!”

    男孩子一邊抽抽噎噎,一邊返手從自己後背的腰帶處,摳出兩個錢袋!

    小林子見安春風突然打人,都看傻了。

    可看見錢袋又驚呼起來:“我的錢袋怎麼到他那裏去了?”

    黑豆趕緊在自己懷裏一摸,果然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了,頓時氣得暴怒:“你們是小偷!”

    安春風拿過錢袋拋了拋,對着倆個一人一腳:“滾吧!你這點小把戲也敢到姑奶奶眼前來耍!”

    倆個小偷屁都不敢再放一個,忙捂臉、捂耳、捂屁股,一溜煙跑了!

    “安娘子!”榮雪看到這一切驚呼起來。

    她不明白只撞了幾下,兩個哥哥的錢袋怎麼就到偷兒腰上去了,安娘子又是怎麼發現的?

    安春風對她擺了擺手,又四下環顧,低聲道:“這地方不能停,我們趕快走。”

    這裏是流民黑戶聚集的陋巷,雖然是大白天,各處依然有鬼鬼祟祟的目光閃動。

    兩個小偷在巷子對自己等人下手,就是瞧着眼生。

    要是在這一鬧,巷子裏很快就會冒出一羣“看熱鬧”的人。

    說是看熱鬧,幫幹忙,其實都是同夥,被他們纏住,自己幾人會陷入危險中。

    否則剛纔自己也不會上來就先扇巴掌,把那兩個偷兒打蒙再說。

    小林子跟黑豆顯然知道其中緣由,不再多問,忙背好榮雪就往外走。

    三人腳步匆匆,消失在巷口。

    等巷裏恢復安靜,突然從旁邊一戶人家的窩棚後走出來兩人,一高一矮,矮子穿着破衣。

    正是剛纔跑掉的兩個偷兒,也不知道他們從哪戶人家的後門又繞回來了。

    矮小子此時已經沒有哭腔,摘了圍巾纔看清他的臉,看着童顏,卻滿是滄桑,下巴上還稀疏長出幾根鬍鬚。

    不是孩童,居然是個侏儒。

    只見他盯着安春風幾人離開的方向,用童音陰測測道:“三猴,你剛纔看清楚沒,那個被揹着的小娘子長得不錯,怎麼以前都沒有發現這片地裏有野花!”

    瘦高個面露貪婪道:“是哦!古爺一直在買鮮貨,這個怎麼也值十幾兩銀子!”

    一提銀子,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企圖。

    十幾兩銀子,又夠哥倆胡喫海塞好一陣,到相好的花娘那裏都能睡上幾次囫圇覺。

    這種銀子可不能放過,高個子往後一縮:“我去給古爺通個音,你先放線。”

    矮侏儒點點頭,小短腿擺動,尋着安春風四人離開的方向就追去。

    …………………………………………………………

    再說西城順安坊的唐家,小豆子嘟着嘴在唐家後牆邊蹦躂着。

    今天要搬家,可自己必須到這裏來見小郎君。

    也不知道大雜院牀腳下那幾個泥娃娃,黑豆哥記不記得拿,可別忘了!

    遲遲不見秦牧在牆頭出現,小豆子又急了,他不敢喊,只能學貓叫!

    於是,唐家後巷出現一隻怪聲怪氣的貓。

    時而嗷嗷高亢如同小孩吵架,時而嗚嗚低沉好似懶貓催眠。

    聲音嘶啞難聽,叫得旁邊宮廷和聲署署丞家的婢女實在受不了,在自家院裏,用唱曲般的調子高喊:“咦!噢!現在又不是春天,怎的誰家狸奴……真是煩死個人了咧!”

    貓嚎過幾次,突然,唐家牆後傳來犬吠:“汪汪汪!”

    聲音軟軟糯糯,委委屈屈,像是一隻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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