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並不猛烈，但卻像一匹脫繮的烈馬卷着雜物在半空肆虐，打到臉上像鞭子抽一樣疼。
尤其是這天……
“咳咳咳……”
逐漸形容枯槁的皇帝，倚在牀靠上劇烈地咳着。
牀腳下，是吐了一痰盂的用靈水熬製而成的藥。
李公公看着這一幕，內心頗不是滋味。
曾經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終究是要油盡燈枯了。
“老李子，扶朕起來，研墨。”
“咳咳咳……”
話音一落，又是一陣猛咳。
斂了思緒的李公公忙阻止道:“哎喲，我的萬歲爺啊，您快歇着吧。
太子殿下喂您喝的藥，您喝完就吐了，這就已經不利於病情了。
如今您還想起來，一會兒太子殿下回來，也是不會同意的。”
“咳咳咳……怎麼，朕、朕的話都不聽了？”
“萬歲爺啊，奴才哪敢不聽您的話，是您這情況不適合辦公啊。”
“朕不辦公，再寫一份遺詔。”
說完，就掀開被子，掙扎着要起來。
李公公拗不過他，只得攙扶住他。
許是真的大限將至了，三五丈的距離，竟也歇了幾次才達到。
坐在雕龍木椅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提筆沾墨。
一刻鐘後，筆落、蓋印。
李公公粗略看了下內容，嘆道:“萬歲爺，大皇子和二皇子實在不值得您這般做啊！”
“哎，朕原也想不管，就讓之陽安排他們。後來想想，算了，總歸是父子一場，還是朕安排最爲妥當。”
“萬歲爺……”
皇帝擺擺手，“老李子，扶朕回去吧。”
“是。”
躺下後，看着頭髮和自己一樣花白的人，繼續說道:“老李子，難爲你服侍了朕一輩子。等朕去了，你出宮養老吧。”
李公公聞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萬歲爺，沒有您，哪來奴才我啊！”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以至於窗外風吹斷枯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頭低垂的李公公，長時間等不到皇帝的迴應，頭一擡，就發現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萬歲爺？”
李公公聲音顫抖、不可置信地喊了他一聲，但無人迴應。
顫顫巍巍地起身走近，鼻端一探。
而後瞳孔驀地瞪大，瞬間往後跌去。
反應過來又驚叫了一聲:“萬歲爺！”
正往這邊走的今朝和齊英聽聞，腳步登時一頓，對視一眼後迅速進入寢殿。
只見李公公跪在牀前，牀上的人雙目緊閉。
今朝快步走至牀邊，摸了摸他的脈搏。
而後失神似地喃喃自語了一聲，“父皇……”
雖早有預料，但竟然如此讓人難以接受。
宰相齊英見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跪下來，“還請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今朝也知道目前的情況，亟待他出面處理，
仰頭，閉眼，又使勁眨了眨。
而後語氣盡量平穩地說道:“李公公，父皇駕崩了，宣佈吧！”
李公公抹了抹眼眶，踉蹌地站了起來。
緩緩走到門口，悲慼地大喊道:“聖上龍馭殯天了。”
緊接着，喪鐘被敲響！
皇帝駕崩爲國喪，喪鐘需敲響三萬次。
一時間，整個皇宮裏的人，都在奔走相告皇帝駕崩了。
不管是真情，亦或者是假意，
此刻的皇宮，哀嚎一片。
各個宮殿都在第一時間內撤走奢華物件、摘下珠釵、換下綾羅綢緞。
在今朝的安排下，各府衙也將以最快的驛站加急方式，將皇帝昇天的消息傳遍天正國上下！
當穗歲得知這個消息時，懵了。
反應過來後，迅速給自己換上了素裝。
原本準備帶上孩子，但考慮到天色已晚、皇宮也勢必混亂、自己到時也可能無暇顧及到他們，便暫時作罷，只能明天再做打算。
帶上桂嬤嬤，就直奔皇宮。
今朝作爲太子殿下、準新帝，必然會忙得腳不沾地。
有桂嬤嬤在旁，也好指導下她流程。
趕到皇宮時，天色完全黑透，但宮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進宮後，穗歲又趕緊換上了喪服。
趕到龍涎殿時，殿門口兩側烏泱泱跪了一羣太監宮女，無不在抹淚，或哀嚎、或啜泣。
在人羣中看到宰相齊英，正想過去，李公公就在寢殿門口大喊道:“‘先行皇帝’小殮完畢，
大殮即將開始，九品官員以上、親王以下、皇子嬪妃、朝廷命婦、內務府的人到龍涎殿瞻仰‘大行皇帝’儀容，並行入棺之禮。”
穗歲則在這個時候走了進去。
在現代時，她是很怕這些東西的，看到喪葬隊伍都會繞道而行。
但如今，看到那個慈祥可愛的老頭就那樣穿戴整齊躺在那兒時，
她一點不怕，心裏難過得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淌了滿臉。
走到今朝旁邊，看他一天之間就鬍子拉碴，眼淚突然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都止不住。
似有所感，他轉過身。
看到心愛妻子哭成淚人的模樣，想到已逝的皇帝，今朝突然就哽着聲音說:“歲歲，我從此以後就沒有父皇了。”
聲音不大不小，身邊的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瞬間，所有人都淚如雨下。
皇帝是個好皇帝，幾乎所有人都捨不得。
就連今桓今泰在這一刻，都無不動容。
是啊，他們從此以後沒有父皇了。
自己爲何沒有在父皇在世、甚至纏綿病榻時，盡一點孝心？
但無人知道他們的心中的後悔！
穗歲緊握着他的手，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雙眼，但還是直直地望向他道:“你還有我們啊！”
很快，“大殮”開始。
“大行皇帝”的遺體被放入梓棺中。
舉行完“大殮”的喪禮後，“大行皇帝”的梓棺便被暫時停放在龍涎殿內。
穗歲知道，這是以表達“壽終正寢”。
接下來的“停靈”、“服喪”、“出殯”、“下葬”，過程雖然極其繁複冗長，但都在欽天監選定的“吉時”裏，一步一步完成了。
待一切塵埃落定時，已到了春暖花開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