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先饒了你們,莫叫老子再遇到。”
浮生見形勢逆轉,學着鄭屠戶的口音十分得瑟地叫囂道:
“有種莫饒了我們呀,我怕哦?”
“確實不要再遇見得好。我這個人,心眼兒小,愛記仇。
所以此後不論何時,遇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你最好有多遠躲多遠。
你可知我是做什麼的?”
嶽荀緩步上前,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鄭屠戶的肩膀道。
鄭屠戶只覺肩膀一沉,繼而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冷顫。但是菜市口扛把子也絕非浪得虛名,雖遇勁敵,氣勢卻是不能倒。
遂中氣十足地道:
“你莫囂張!老子管你是做麼子的,今天這個虧老子總有一天要討回來。”
說完,揪着一旁的鄭守義扭頭就走。
“不着急,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回去的路上,被抓了個現行的兩小隻低眉順眼地跟在嶽荀身後。方凌瞅了瞅嶽荀黑如鍋底的臉,自是陪着小心,就連走路都邁起了久違的小碎步。
待回到家之後,方凌麻利地沏了茶,諂媚巴結地給嶽荀遞到手上,見他臉色稍有些好轉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在鄭屠戶身上種了陰媒?”
陰自然是指屬陰之物,而媒則是指媒介。一般情況下鬼怪邪祟都追隨陰氣而動。而陰媒則是使用特殊材料或者灌注法力將一人的陽氣壓制住,使其陰盛陽衰。
如此,便如打通了一道媒介,陰魂邪祟便會源源不斷地被其吸引自動找上門來。
“對付他何需這麼麻煩?我不過滅了他肩頭一把火而已,充其量讓他見些平常沒見過的東西長長見識罷了。”
活人陽氣勝過陰氣,陽氣上行則會在頭頂及兩個肩頭呈現陽氣旺盛之象。由於陽氣在天眼下爲橙黃色,而溢出的陽氣則猶如三團燃燒的火焰一般,故民間有“三把火”一說。
鄭屠戶無端被滅了一把火,勢必陽氣低迷,陽衰則陰盛,只怕他這一陣子都會看見一些不該看見的東西了。
“你隨意對普通人使用術法,有違玄門規矩,會結下因果的。”
“怎麼能是隨意?這難道不是報復?”
方凌沒想到他倒是把壞事做得坦蕩。想那鄭屠戶平日裏欺行霸市,橫行鄉里,也該有此果報,便也無心再做計較。
“你倒很是出息。好好一個姑娘家,先前當街與潑婦廝打也就罷了,如今重傷未愈,便又出門與人街頭鬥毆。”
“那是他們欺負浮生……”
哪知嶽荀根本無意聽她說箇中因由,不耐煩地打斷她繼續道:
“打就打了,還次次都打輸!”
方凌沒想到他的重點在這兒。
想想也是,自己沒臉沒皮慣了,倒不覺得打個架輸了有多丟臉。不過嶽荀這種人,必定很少有機會輸,偶爾被自己連累着丟一次臉自會覺得分外難堪。
思及此處,方凌趕緊陪笑道:
“我此後一定痛定思痛,力求上進。但凡再遇到打架鬥毆的事,絕不給你丟臉。”
嶽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以後手癢了,便跟浮生比劃比劃就好,好歹他年紀小,下不去重手。
出得門去,若是遇到十歲以上的,就乖乖給人認個錯,好教對方承讓着點。”
浮生一驚,心道:“我這又是招誰惹誰了,活該要當這練手的活靶子?”
次日一早,方凌還未起牀,便聽浮生說那鄭屠戶提了一吊新鮮的精瘦豬肉領着鄭守義那個二百五兒子親自登門致歉了。
還當着二人的面將鄭守義好一頓毒打。當下表示願與嶽荀結爲異姓兄弟。
嶽荀自是不會搭理他。一時找不到臺階下的鄭屠戶便揪了浮生硬是拜了把子。直看得鄭守義欲哭無淚,生無可戀。
想自己堂堂菜市口的“刀疤義”被一個醜女人打得滿地找牙不說,還打出個乳臭未乾的小叔叔來。丟人都丟到姥姥家了。
縱觀全局,這一架受益最多得莫過於浮生。不僅收了個響噹噹的侄兒,對嶽荀的認識更是越發的深刻了。
不但再不追究二人“私定終身”一事,就連將方凌賣了討好嶽荀也是做得越發熟練了。
就如描眉,方凌就被他二人合起來消遣過一回。
無奈自己不是個左撇子,對着鏡子描了許久也沒描出個眉目來。
看着旁邊攢了十二分好奇的浮生,方凌才一個眼神飄了過去,浮生便前所未有地心領神會,無比鄭重肅穆地取過方凌手中的黛筆。
“嶽荀哥哥常年行走江湖,怕是不喜歡那種柳葉蛾眉,柔情綽態的女子。每每作纖纖細步,時時要弱柳扶風,看着便令人膩煩。我便與你畫個與衆不同的。”
方凌正暗自疑惑,他什麼時候和嶽荀這般要好了?就被浮生掰正了臉,一板一眼地描畫起來。
方凌回過神附和道:
“嬌柔媚態確實不大適合我,眉毛這個東西,總要考慮考慮氣質的問題。”
“像姐姐這號女子,自然是要霸氣一些方顯得出你與衆不同的英姿。”
浮生這兩年別的沒學會,拍馬屁的功夫倒是見漲。
方凌聽了這番話一時無比受用,一顆心早就喜滋滋地神遊到仗劍江湖的激情歲月中去了。
待她神遊歸來,瞧着鏡子中一言難盡的眉式卻是有口難言。
浮生顯然對方凌的氣質有些誤解。只見那斜刺裏殺出一方大刀闊斧的濃眉,猶如鷹擊長空,果真獨到霸氣。
只是這眉型怎麼着也該是手裏握着百八十條人命的江洋大盜方能駕馭自如。似她這般的姑娘家無論如何也練就不出那樣的氣質來。
望着方凌眼中殺氣騰騰的神色,浮生大叫着便逃了出去。
“嶽荀哥哥救命!”
嶽荀在院裏捧了半卷書,正饒有興味地一邊翻看一邊執了筆批註。聞聽姐弟倆的動靜,擡頭卻是一愣。遂一絲不苟地言道:
“威猛剛勁,不輸鬚眉。”
浮生躲在樹後,大叫道:
“就說你不懂欣賞吧?果然還是我們男人的眼光一致些。”
“不過還差一點。”
嶽荀說着隨手放下手中書籍,不急不緩地走過來,擡手間方凌只覺臉上一涼。
就見嶽荀手執狼毫,露出滿意的神情道:
“添上兩撇鬍子果然更像江洋大盜了。”
方凌呆呆地愣了半晌才發覺這院子裏竟沒有一個正經貨色。自己不知道哪裏抽了風,竟然會信了他們的邪。一時氣急敗壞的道:
“枉費你長了一張道貌岸然的臉,幼稚!幼稚!”
“嗯,如此,就是氣質上也有了七八分了。”
嶽荀瞧着氣急敗壞的方凌道:
“沒去幹打家劫舍的勾當委實可惜了。”
方凌氣得胡亂將臉抹了一把,伸手便往嶽荀臉上塗去。
嶽荀豈是她一招偷襲便能得手的?閃身便已繞到了她身後。伸手繞過她前胸小心地扣住了肩膀,淡淡地道:
“好了,不鬧了!幫你重新描了便是。”
此話雖然平淡,語氣卻比平時柔和許多,以至於方凌聽在耳朵裏,突然感覺心跳似乎都漏掉了半拍。
當嶽荀將她按坐在鏡前,溫熱的手掌撩起額前碎髮時,方凌才仿若醒轉過來。
只見他捏了一方帕子略沾了沾水仔細地將方凌的額頭,臉頰,脣邊的污漬一一擦拭乾淨。細長的手指握了青雀頭黛,一下一下淡淡地掃過眉骨。
方凌的眉骨生得很是標緻,是以只淡淡地輕掃幾下便已如遠山之青黛,若絕頂之孤雲,清秀中卻是帶有幾分英氣,淡然中自覺幾分俏皮。
嶽荀的臉離得極近,好看的眉宇,深不見底的眸子,讓方凌只這樣看着便有些心猿意馬。
方凌不敢再看,只聽話地端坐於案前,不知所措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一動也不敢動地任他描畫,緊張得就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而眼前那人,眉眼含笑,專注地盯着手下眉型,彷彿看着一件自己屬意的作品。
許是某一處尚覺不太滿意。只見他一手扣住方凌後頸,將她又拉得近了幾分,輕輕撣去眉頭上沾染的些許黛粉,撩人卻又不自知的對着那處眉眼再微微地吹了吹。
輕風拂面,嚇得方凌趕緊闔上了雙眼。
然而靈覺的好處便是看不見聽不着,也能感覺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將自己深陷其中。
一方小院,寂靜安然,一杯清茶,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