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趙大人竟突然登門造訪了。除去妻妾一事不提,趙大人勤勉公正且於大是大非上從不枉法徇私,姑且算得上一個好官。
他平日裏也沒什麼架子。前幾日因公務重返了遠川鎮,因聞得方長清和劉翠雲均已大好,特意登門造訪。
一來探望方長清,二來是帶了文書過來將上次案件的卷宗補齊。畢竟先前劉翠雲始終昏迷不醒,未能錄製口供。
趙大人在閔川算是一方大員,怠慢不得。文書帶了劉翠雲自去補錄卷宗。趙大人便與方長清在前廳喝茶。
方凌因爲上次的事欠了趙大人諸多人情,所以也特意來到前廳當面致謝。
趙大人許久未見方凌,乍一見卻是隔着面紗,形容消瘦了不少,就連聲音也是變得沙啞粗礦了許多。
聯想到月前秦相何的事情,不禁嘆道:
“想不到姑娘也是癡情之人。可憐一片癡心卻是錯付了。想那秦相何當日在我府上信誓旦旦,說與你情投意合,早已私許終身。轉身卻不僅先與劉翠雲有了婚約,後面更是與那周氏糾纏不清。
最終落得個葬身火海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姑娘你也莫要太過傷情,因爲這種人憔悴成這幅模樣,終是不值。”
方凌想起當日秦相何因窺破趙大人心思而特意將自己與他扯在一起的那番說辭。如今只怕也解釋不清,只好順着他的話道:
“多謝大人關懷。此去種種,總需些時日忘懷。如今斯人已逝,不提也罷。”
嶽荀原本在後院擺了一局殘棋。聽聞州府趙大人前來,想起先前方凌說起某位大人曾欲討她做妾的事,便尋了個離前廳近一些的地方復又擺了一局。
如今,聽聞趙大人一席話,方纔知曉原來其中還有這麼一出,略皺了皺眉,手上微微躊躇片刻,緩緩落下子來。
傍晚,方凌正捧了當日被嶽荀燒燬的半卷殘書研讀淬魂煉魄的殘篇。自己雖是經歷了一回,卻尚不知其中道理。總覺得如此像是辜負了當日的剜心之痛。
可無奈,大部分業已毀去,唯留一些隻字片語終是不得其解。正在她絞盡腦汁時,卻瞧見門口簾子一動,便見嶽荀進來了。
方凌嚇了一跳,急忙將書藏在身後的被褥之中,慌慌張張地道:“怎麼了?浮生又找你麻煩了?”
“你覺得他能找上我什麼麻煩?”
“那是何事?”
“下棋,順便提醒你一下報答我的事。”
這幾日總是操心着浮生,倒把此事給忘了。
不過就算他讓自己燒菜做飯,聽候差遣那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畢竟自己右邊胳膊還未完全長好,一時半會兒也掂不動勺。
方凌起身,正要將這話說出來,卻見他突然盯着自己道:“別動!”
“怎麼了?”
方凌聽話地站着一動不動地問道。
“眉毛花了。”
嶽荀一手拿起桌上的青雀頭黛,將她按坐在牀邊。俯下身來細細地給她描了一遍。
“其實不必這樣麻煩的,又不出門。醜不醜的也無妨。”
“看來已然是破罐破摔了。”
“那倒也不是,就是覺着描不描的,左右都是個醜而已。”
不想那頭嶽荀似是會錯了意,莫名其妙地問道:“哦?秦相何描得美嗎?”
不過方凌顯然沒有領會到這層深意,只是詫異於他怎會突然提起秦相何,想來怕是聽浮生或者她爹提起過。
其實秦相何是十分在意自己儀容的,每次出門必定整理得齊齊整整。
因是唱戲出身,想必應該是很會描眉上妝的。自己雖從未見過他的扮相,但就秦相何每每提及時的得意模樣,想來應當是不差的。
遂有些失神道:“應該是極美的吧。”
嶽荀聞言,手裏頓了頓,隨後大起大落地描了幾筆,道:
“好了。”
方凌本就不大會下棋,一盤棋下得是毫無章法,索然無味。
嶽荀平日裏話就不多,今日更是出奇得少。那原本就深邃的眼眸中彷彿是隔着萬水千山,讓人越發地琢磨不透。
所幸,很快浮生便叫他二人用飯了。只見浮生說完卻是不走,盯着方凌的臉,圓溜溜的大眼睛裏神情分外複雜地欲言又止。
方凌不解地問:“怎麼了?”
“姐姐你現在已經這般自暴自棄了嗎?”
方凌莫名其妙地望着浮生。
浮生見她一副眉毛猶如兩條毛蟲一般糾纏着黏在臉上。如此妝容竟也能怡然自得,泰然自若地下棋聊天。想來怕是對容貌一事也看得淡了。索性也不再多說,與二人一同進了前廳。
方長清與劉翠雲乍見方凌也是嚇了一跳,雖說兩人知道方凌這一個多月以來爲了他們着實遭了不少罪。尤其聽說爲了救他們,還試毒嘗藥,搞得身體不僅垮了,還落下這麼一副慘淡面容。
可是現下就連審美情趣也突然這樣急轉直下卻着實讓人有些難以理解。
方凌一臉狐疑,不知爲何今日大家看自己彷彿都有些異樣。還是翠雲嫂子俯身耳語了幾句,方凌纔有些尷尬地離了席進了屋。
片刻,就見方凌大步流星地衝出來,對着嶽荀喊道:
“可是你幹得好事?”
“你不是說醜不醜的都無妨嗎?”
嶽荀倒也無意推脫。
“所以你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捉弄我?”
“算不上捉弄,只是技不如人而已。”
說完,飯也不吃了,便兀自離了席。
留下大大小小的幾人面面相覷,繼而都扭頭望着方凌,也不知她是怎麼招惹了這個冷麪煞星了。就連方凌自己都是一臉地莫名其妙,看嶽荀的表情彷彿他還委屈了。
嶽荀回房,摸出一張燒了一半的信箋。
嶽荀適才進屋時見方凌慌慌張張地藏了東西,卻不料一頁泛黃的紙箋露了一角在外面。本以爲或許是她與那個秦相何的書信,便假意描眉順手牽羊拿了。
不想如今打開確是一紙書信,但這書信既不是秦相何的也與方凌無關。
泛黃的紙箋顯然有些年頭了,通篇因損毀嚴重,字跡大多隻剩隻言片語,已無法得知其內容原貌。
只是枯黃的紙箋上,那端正圓潤的字跡卻是那樣熟悉,一個是易曇道長的字跡,而另一個人的字跡則是他此生最爲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