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虛宮那邊雖是設了宴席,但長極真人因此前答應過方家父女對其身份三箴其口,故而也不能名正言順的請其赴宴。
而內庭之中各家各院都是講究自家團圓。方長清一家也沒有別的親戚朋友,過得便尤爲冷清。
往年但凡過年過節都去翠雲嫂子處蹭喫蹭喝,如今唯一家三口自己過了。
方凌雖說有些烹茶煮酒的手藝,什麼金齏玉鱠、雪霞羹、玉玲瓏……無一不是寓意美好的精緻菜色。
但一家三口總覺在此處少了些平常人家的熱鬧和煙火氣。
所幸,雲虛宮素來爲道宗清淨地,一不許大聲喧譁,二不許燃放煙花爆竹,是以對比倒也不是很明顯。
三人一猴正有一句沒一句地圍着火爐喫喫喝喝,卻突聞院內哐噹一聲,嚇得小毛球噌的一下便上了房梁。
但聞外間低聲咒罵了一句:
“大過年的黑燈瞎火,怎連個燈籠也不掛!”
卻是賀漣風撞翻了門口的花盆。
好一個珠光寶氣的賀漣風,全身上下打扮得花枝招展,彷彿開了屏的孔雀一般。
只是方纔還在院中罵罵咧咧的他適才一進門,便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對着方長清是尤其的謙恭有禮,禮數周到,怎一個乖巧得體的少年郎?
方長清這一陣子早就與之混得滾熟,況且又知道了賀家心意,言語神態間自然而然就端起了老丈人的架子。
酒過三巡,便彷彿是遠川鎮的七姑六婆附了身一般,不僅嘴碎事多,就連人家院裏的丫鬟擺設也要一一盤問。
賀漣風一點兒不嫌麻煩,有問必答,事無鉅細,十分溫良客套。將浮生和方凌看得直咋舌。
這邊方長清卻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本來見二人只是閒話家常,賀漣風也並未提起婚書一事,方凌還頗有些慶幸。
想必拜師遇阻,似滇南賀掌門如此精打細算的人必會暫時觀望,倒也不急於一時。
誰知彼方雖是不急,自己那多喝了幾杯的爹爹卻有些不爭氣地先急了起來。
只見瞭解完滇南賀家族譜以及完整的發家史之後,方長清大着舌頭紅着臉沒臉沒皮地道:
“先前我病着,你們也不把我這個當爹的當回事。如今你家既已定下了親事,也不知幾時纔將她接走?”
賀漣風此行便是爲此事而來,見對方主動提了,忙一口接過話來:
“世伯勿怪,此事確是晚輩的不是了。
本來按照家父的意思年前便要登門拜訪,但因門內剛出過白事,雖非血親,但輩分上算起來到底要尊一聲長輩的。
如今我百日熱孝在身,故而將此事耽擱下了。
但世伯放心,待孝期一過,我賀家必攜重禮前來遞交婚書。”
浮生扯了扯賀漣風的袖子偷偷揶揄道:
“原來是趁着大年三十,討好賣乖來的。”
賀漣風衝他眨眨眼,悄聲回道:
“真是個小機靈鬼!”
“就不準備討好一下小舅子,準備個紅包什麼的?”
賀漣風似是纔想起了這樁事,忙從懷裏掏出幾個紅包,分發道:
方凌都要被這爺倆把一張老臉丟乾淨了,此時反應過來,趕忙推辭。
卻不料浮生那廂正愁着攢錢填那被騙了的坑,接過紅包便跑。方凌拔腿就追,到了浮生嘴裏的東西哪裏肯吐出來?
兩人圍着火爐是邊追邊打,浮生邊跑邊叫:
“早先的壓歲錢都被你誆了去,如今還不興我拿別人個紅包?好歹你也是個做姐姐的,嫁到賀家好喫好喝什麼沒有?
竟連個紅包都不肯給我。小氣,摳門,黑心眼……”
賀漣風見兩人鬧得歡,也忙過來護着浮生拉偏架道:
“你的,你的,往後有的是你的。有我和世伯在,斷不能讓她再做那強盜女土匪的行徑。”
二人勾肩搭背一唱一和儼然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方凌雖說着實有些丟人,但礙於方長清,也不好與他翻臉。
想要與賀漣風將此事講個清楚明白吧,奈何那賀漣風似乎也是礙於家族利益,並非真正囑意自己。
倒是藉着這個幌子成日裏與浮生廝混在一起招貓逗狗,荒廢時日多些。
思來想去,這到了嘴邊的話卻又說不得了,若是此時與他說些有的沒的,反而顯得自作多情,招人笑話了。
遂也只好暫且將這口氣忍着,一時是上不去下不來,憋得好生難受。
時值深夜,三個男人都喝得有些多,各自躺下睡了。
唯留方凌一人收拾了碗筷,坐在火爐邊遙望着窗外幽幽的遠山和遠處上雍郡上忽明忽暗的煙火守歲。
方凌撥了撥爐子裏的炭火道:
“想不到你在清遠山裏囂張跋扈、作威作福了幾十年,到頭來竟然會栽在浮生手裏。
也算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可見人是真的不能做虧心事的。”
方凌身旁一個若隱若現的虛影,一蹦三尺高,黑煙一滾瞬間將周圍騰起的火星子吹散:
“這跟老子有什麼關係?還不是肚子裏這廝鬧的。做不了惡人就不要逞強。
想當年,老子作惡多端,殺人如麻,從不覺得有什麼好虧心的。”
方凌對紅眼兒那些過往向來嗤之以鼻。
“你若不是做多了虧心事,又怎能遭此報應?如今好了,就是個愣頭小子也是怕得心驚肉跳,惶惶不可終日。”
“此話雖也有些道理。不過惡鬼自有惡鬼道,老子不去作惡害人,難道指望老子行善積德?”
“你也算不得什麼正經鬼,計較這些做什麼?”
紅眼兒彷彿受了奇恥大辱一般,叫道:
“老子怎麼就算不得正經鬼了?”
方凌笑道:
“哪有正經鬼自己哭着喊着非要讓我將他收到鈴環中偷偷帶到歸雲山這種道家仙山上來的?”
紅眼兒聞言倒是洋洋得意起來。
“此處可不比別處,但凡能來這兒的鬼魅妖精,憑他有怎樣翻雲覆雨的本事,哪個不是都被拘着來的?
有誰能像老子一般,來去自由?
單憑這一件,就足夠老子在老宋、老賈他們面前吹幾輩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