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方凌也顧不上那麼許多,只要能讓嶽荀記起來,便是讓她扮成什麼都是願意的。
方凌喜氣洋洋地翻出一罈千霜醉,又來了上生殿。
仙堯照例紅着一張臉攔着不讓進。方凌倒也不急着進殿,只抱了酒罈坐在殿外的石凳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
霎時間,綿長的花草清香裹挾着凌冽的果酒芬芳滿滿地飄了一院子。
她就不信,嶽荀這麼好酒的一個人能忘了千霜醉的味道。
只是苦了仙堯,因防着方凌偷溜進去,飯都顧不上喫就寸步不敢離地守在殿外。只餓得他頭暈眼花,肚皮咕咕作響。
經歷了昨晚的事,仙堯本以爲有一場硬仗要打,於是早早地便做好了準備。
誰知對方今日十分沉得住氣,已然坐了個把時辰,甚至還裝模作樣地翻出一本經書研讀了起來。
方凌本想着這仙堯年紀與浮生差不多,就算不似浮生那般屁股長刺一樣坐不住,卻也總有喫飯睡覺,上茅房的時候,總不見得就能熬得過自己。
誰知這仙堯自打一屁股坐在廊下就沒見他挪過窩,只斜依着柱子兀自把玩着一隻精巧的羅盤。
方凌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平日都是在這院子閒坐着的麼?”
“不是。”
“我在此處都待了半天了,卻爲何沒見你有什麼正經事要做?”
“因爲你。”
方凌突然醒悟過來,哪是別人耐得住性子,實在是因爲自己死皮賴臉不肯走,連累了人家。
眼看着時辰也是午飯將過,便取出隨身攜帶的杏仁兒糕餅扔給他一個。仙堯捏着糕餅,猶猶豫豫,想喫卻又有些不敢。
方凌見狀忙寬慰道:“你且放心喫吧,我決不會拿個杏仁餅來討人情的。”
仙堯卻小聲道:“就怕有毒。”
方凌聞言,頓時絕倒。
俗話說得好,拿了人的手短,吃了人的嘴軟。仙堯雖還是一本正經地守在殿外,卻顯然已經被杏仁餅征服了。連吃了三四個之後,方凌問話,偶爾也會答上一兩句。
甚至在方凌百無聊奈,驚見初春的曉寒天氣中,經書裏竟還藏着一隻灰塵般頂小的蠹魚時,還聽話地給她拿出了一副紙筆。
只見方凌在白紙上畫了一個小小的迷宮,然後將那蠹魚投入其中。
蠹魚因懼怕筆墨中芸香的味道,故而只沿着畫好的迷宮一步步試探,絕不敢越雷池半步。
仙堯顯然也覺得十分有趣,便不自覺地也跟着方凌一起拿着筆開始對那小蟲子進行圍追堵截,並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給師傅收拾書案時偶爾會見到一張畫成這樣的紙。我本以爲是什麼厲害的陣法,卻從來瞧不出個門道,原來是這種消遣的玩意兒。”
方凌聞言,眼睛一亮,想當初,在秦家小院,自己偶爾藉着讀書的由頭這樣解悶兒時,還被嶽荀冷言嘲笑過許多回。
想他那平日裏嚴肅正經,無慾無求的模樣,委實也難得有個消遣的東西,玩個蠹魚當真是不易。
看着仙堯興趣盎然的樣子,方凌不禁問道:
“你平日裏除了練功,都做些什麼?”
“讀書。”仙堯一邊逗弄着那隻蠹魚一邊回道。
“那書讀完了呢?”
“抄寫經文。”
“那這些都做完了呢?就是除了練功學習之外可還有些什麼有趣的消遣玩意兒?”
仙堯轉過臉來望着方凌,一雙清澈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道:
“喫飯睡覺算嗎?”
果然,毫無情致可言。
方凌見仙堯着實可憐,未免心生同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過仙堯放在石桌上的羅盤,伸手取下頭上的珠釵,輕輕一撬,便十分熟練地將羅盤上天池海底的磁針取了出來。
方凌將那磁針插入旁邊的一堆砂石之中一遍一遍地劃拉。不一會兒便吸上來不少黑色粉末。
仙堯從未見過這等有意思的玩法,遂也取過磁針隔着紙張在下面畫起了圓圈,只見那一溜兒的黑色粉末盡數被磁針吸引,排着隊在紙上轉起圈來。
這一玩兒,就足足玩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太陽偏西,殿內的長亭君也未被千霜醉的香味兒吸引出來。
倒是方凌許是太過無聊,又或許是冷酒喝得多了些。竟暈暈乎乎地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許久,長亭君才緩緩來到石桌旁,取過酒罈淺嘗了一口,嫌棄道:
“還是這般甜膩。”
說完,卻是笑了笑。
長亭君掀開仙堯搭在方凌身上的外袍道:
“將她送去觀筳吧。”
仙堯見師傅來了,怯生生地望了一眼方凌,那因醉酒而略顯酡紅的臉和一身大紅的長裙交相輝映,十分嫵媚。直看的他面紅耳赤,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處下手。
長亭君見仙堯面紅耳赤的樣子,突然道:
“算了,把我的毯子拿一條給她蓋上,隨她去吧。”
待方凌醒來,已是傍晚。只見仙堯遠遠地拿了紙筆聚精會神地趴在一方大石頭上還在玩兒着蠹魚。便躡手躡腳的過去,探出一個腦袋,只見紙上竟然是一幅尚未描完的美人執燈圖。
畫上的女子高冠蛾眉,眼神嫵媚,一襲長裙將身段裹得是玲瓏有致。腰間一隻精巧的香囊乍看十分眼熟,赫然便是昨日那隻。
方凌餘醉未醒,見此情形,輕笑道:
“燈下美人?”
仙堯被驚得一個激靈翻身坐了起來,一把將畫收了起來道:
“你……你何時起來的?”
“就在你描那隻香囊的時候。”
“偷……窺……非君子所爲。”
仙堯有些惱恨,語無倫次地說。
“哪裏就是偷窺了?真是什麼師傅教出什麼徒弟,半點玩笑也開不得。”方凌嬉皮笑臉地說道。
仙堯聞言,卻是真的有些生氣了,氣鼓鼓地瞪着方凌一言不發。
方凌被這小子瞪得有些發毛。她因喝多了些酒,說話便有些不過腦子。此時自知言語有失,忙端正了態度解釋道:
“我與你師傅是舊相識……其實也算得上故友。既是朋友,偶爾這樣開開玩笑算不得冒犯。”
“那我師傅爲何一副不待見你的模樣?”
怎麼能叫不待見呢?只是一時沒認得出來罷了。這樣忽然被這孩子一語揭穿,方凌頓時有些興味索然,只道:
“我覺得他大概是什麼時候不小心撞壞了腦袋吧。”
仙堯顯然並未發覺方凌的這些心理活動,很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答道:
“據我所知,倒是並沒有這回事。”
方凌自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在自己如此煞費苦心的提點下,早就應該記起來了。
就在方凌絞盡腦汁的時候,卻見長亭君終於出來了。只見他面色清冷,淡淡地開口道:
“你不必在我這裏費盡心思,我勸你還是早日離去,找一處安生地方好好過日子。我斷不會允許你入我雲虛宮。”
方凌見長亭君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便衝着他吐了吐舌頭,又對仙堯道:
“我先走了,明日再來找你。我可是知道你畫上的人是誰的。”
說着便衝他神祕地眨了眨眼,轉身走了。
長亭君一把扯過仙堯手裏未完成的畫,看了看,將其扔在石桌上道:
“無聊!”
轉身便朝殿內走去。
仙堯拿起畫,想着方凌適才的話以及衝他眨眼睛的樣子又是一陣面紅耳赤。正沉浸在方纔的情境中無法自拔,卻聽殿內長亭的聲音傳來:
“《清心訣》五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