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寧眉頭一挑。

    他也沒想到林柔會說出這種話。

    哪怕在少女極力壓抑自己下,他依舊能感覺到那股恨意和決然。那一聲殺光他們下,背後的意味太多太多...

    以及...

    “你恨軍方?你覺得軍方錯了?”

    “恨?”

    “可以這麼說。”

    毫不猶豫。

    低聲重複一句後,林柔毫不顧忌的當着夜寧的面表露真實想法。

    她低垂着頭,滿是血痂的雙拳死死攥緊的放在膝蓋上。就好像,她已經無所謂了。

    聽着林柔不加掩飾的回答,夜寧心中的意外更甚。

    他索性靠在沙發上,頗爲凝重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他的身份是軍方委員,林柔敢在他面前說出這種話,無疑是是不合適的。

    雖然,他倒也不怎麼在意。

    “是軍方救了你,你也是建設兵團的戰士。是恨軍方救援不及時嗎?”

    “作爲軍人,你應該很清楚軍方現在的處境,很多時候不是不想救,而是沒辦法救。我們要顧全大局。”

    “而且,你不想保護他們了?”

    “倖存者中有好有壞,廣大的人民羣衆是無辜的,他們需要我們保護,你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林柔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險。”

    意味深長。

    語氣平靜,夜寧用着極爲官方的口吻試探問去,他突然意識到,林柔的轉變並非被賣掉後開始,而是比之更早...

    “有好有壞?”

    就好似被激怒了一般,林柔猛然擡起頭,死死的盯着夜寧:

    “什麼叫有好有壞!?十個人裏有九個壞人嗎!?”

    “我們被抓住的聚集地!已經是對軍方最“友好”的了!我們明明從捕奴隊手裏救下了他們!但您知不知道!最後幾名躲起來的戰士是誰出賣的!?”

    “王叔他們藏在地窖中養傷,那些倖存者卻把他們拖了出來!送到捕奴隊眼前邀功!”

    一字一頓,林柔憤怒之下,像是想起了那日的一幕。

    “他們若是爲了求活出賣我們!好!我認!”

    “可是那些雜碎都準備走了!他們都沒發現王叔!可是這羣狼心狗肺的傢伙,依舊把我們出賣的乾乾淨淨!”

    “而這一切,不過是害怕麻煩!”

    “他們不恨那羣壞人,而是恨我們!他們不怕軍方,而是怕一個小小的商隊!”

    沉默。

    夜寧沉默的看着怒視着自己的林柔。

    女孩胸腔急速欺負,那雙怒視着他的眼中,滿是不甘和憤怒,以及對人深深的失望。

    “個例不能代表一切。”

    “普通人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他們會害怕,會退縮..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個例?”

    不待夜寧說完,林柔嗤笑一聲,索性站起身子飛快開口:

    “什麼叫個例!?”

    “個例就是整個遠疆大大小小的捕奴隊有三百多家嗎!?個例就是有超過六成的人口都在爲那些勢力效命嗎!?”

    “個例就是我們軍方像條狗一樣被人到處抓捕!?連報出自己的身份都不敢!?”

    “這裏已經爛掉了!遠疆已經爛掉了!”

    “從上到下,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拼命的往上爬!他們肆意欺辱自己的同類,他們爲了討好高階覺醒者,可以把自己的親骨肉當狗一般獻上去!”

    “您去過鬥獸場嗎!?去過蒼狼嗎!?去過血廠嗎!?”

    “看看這裏的人吧!他們根本不恨這些統治他們的雜碎,他們只恨自己爲什麼不是那批人!”

    “這裏的歷史已經被篡改的面目全非,沒有人記得我們做過什麼!”

    “他們將我們視作敵人!視作走狗!”

    “他們甚至寧願和異族卑躬屈膝的合作,也不願意爲軍方提供一滴水!”

    “明明我們到處在救人!明明我們每一個戰士都苦苦守在邊疆!明明我們餓着肚子也要分給他們食物!”

    “可我們換來的是什麼!?”

    “爲什麼!?您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砰!”

    說到激動時,林柔一拳錘在面前的茶几上,霎那間,玻璃爆碎。哪怕一枚碎片從她眼角擦過也不閃不避。

    她只是死死的看着夜寧,渾身激動的發抖。

    如同自問自答,她面色有些扭曲的吐出心中早就想說的話。

    “是因爲...我們是好人對嗎?”

    “是因爲我們要忍讓,要顧全所謂的大局對嗎?”

    “是因爲像您這樣的人坐在天上,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們等死對嗎?”

    絲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嘲諷和恨意,林柔不顧自己這番話是否會激怒自己面前的這位大人物。她已經無所謂了,她只想說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每一個人所承受的痛苦和不甘。

    “多輕鬆啊...”

    “像您這樣的人只需要動動嘴皮子,用一句“爲了遠疆的和平”,下面的人就得遵守紀律,一退再退...”

    “您下過基層嗎?您知道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看過我們死了多少人嗎?”

    “呵,只是個數字對嗎?”

    林柔嗤笑一聲,她的眼前好似在不斷閃過每一名死去的隊員。

    “邊境缺水。”

    “軍方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便命令我們就地取水。”

    “哪裏有水?沙漠附近哪裏有水?”

    “困難的時候,我們連自己的尿都喝。”

    “那些安全區和商隊肆意加價,一桶水,有時候就能換走我們一桶礦石。”

    “您知道要從邊境,要從敵國覺醒者手上保住這些東西,我們要死多少人嗎?”

    “因爲邊境太遠,運輸不便。於是軍方就讓我們艱苦奮鬥,省喫儉用。”

    “可是,喫不飽怎麼戰鬥?靠一句空話就可以填飽肚子嗎?”

    “上半年,我們好不容易拿下一個資源副本,裏面能帶出一些食物。爲此,我們死掉了多少人?”

    “結果呢?結果就因爲附近私人勢力的一句話,說那是他們附近的東西!軍方便拱手讓人,讓我們不要發起衝突...”

    “然後呢?然後那個不過百人的勢力便把物資帶出來,轉手十倍賣給我們...他們甚至連喫剩的泔水都敢賣!”

    “一退再退!什麼都忍,什麼都讓!”

    “沒有靈晶!沒有裝備!沒有補給!有多少戰士因爲資源不足而卡死了實力!?有多少有天賦的戰士因此而死!?”

    “說好的大後方呢?說好的身後是家園呢!?”

    “整個遠疆,哪個勢力不勾結外族,哪個商隊不暗地裏出賣我們,在我們背後捅刀!”

    聲如泣血。

    一聲聲質問下,林柔雙眼通紅的看着眼前的夜寧,看着這位“大人物”。

    “撕拉”

    看着沉默不語的夜寧,她慘笑一聲,竟直接撕開自己胸前滿是血污的作戰服,毫不避諱的將自己身上的傷口展示在夜寧面前。

    “您知不知道我在奴隸營裏看到了什麼?”

    不待夜寧一愣,林柔輕聲開口:

    “我看到了一個喪屍,或者說兩個。”

    “一個穿着軍裝,被綁在柱子上,是個女孩...”

    “另一頭被人牽着繩子,壓在她身上。”

    “她不是被喪屍咬死感染的...”

    “是被捅穿了腸子,活活幹死的...”

    笑了笑,林柔溫和的露出一抹笑意,看着愣住的夜寧,索性走近一步,讓夜寧看清楚自己胸口上被烙的是什麼。

    “看清楚了嗎?”

    “我是12號,那個女孩是11號。”

    “差一點,我就是下一個。”

    鮮紅,將周圍皮膚燙熟的12號烙印字樣,和雪白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刺眼。

    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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