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江心這種表示,楚漫貞心立刻有了些許預料。
而正要和江心一同出去,見二人要走,永泰卻立即用乾癟的手艱難喫力地勾住楚漫貞的衣襬。
“……在這、這說。”老人家疲憊不堪的聲音像是鋸子正在拉鋸木頭,讓人聽着一陣一陣地揪心。
楚漫貞並沒有滿足永泰的心思,而是堅定地轉身將永泰的手指從她的衣袖拉開,安撫地拍了拍,說:“你好好休息,我與江太醫到外面說會兒話。”
說罷,不顧永泰哀求的目光,速速帶着江心走出房屋。
一走出房屋,接受明媚陽光的洗禮,楚漫貞長長大鬆一口氣。然而在明媚燦爛的陽光也無法吹散她心底的陰霾。
永泰這一倒,怕是便真正走人生的最後歸途了。此時,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匆忙決定才害得永泰如此。心的愧疚之感越來越濃烈。
聽到身後江心的腳步聲,楚漫貞頭也不回地輕聲問道:“他的時間不多了是嗎?”
江心語氣沉重地應一聲,說:“老人家年事已高,再加之前有傷過身體,能夠安安穩穩地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修身養性地福緣了。”
楚漫貞默默點頭。昌國滅亡,永泰能夠一把年紀地從昌國跟隨來到大晏,一路喫過多少苦,絕對不是她能夠想象的。一位老者在顛簸流離之還要照顧單純不知事的公主、以及一衆女流,苦難沒有壓彎他的脊樑,已經足夠令人驚歎。
“他現在如何?”
“老家人前幾日昏死過一次,造成手腳發麻,這一次更是嚴重,想來日後是不能再肆意行走了,否則會越傷越重。給老人家打造一張車椅代步爲好。”
楚漫貞點頭:“好。”
“另外,”江心嚴肅叮囑道,“不敢再令老人家動氣了。再氣一次,輕則再也不不能站立,嚴重便是……”
在柔媚陽光的撫摸下,楚漫貞緩緩閉眼。
良久後,她說:“我知道了。”
頓了頓,又問道:“你覺得他還能再堅持多久?”
這個問題有些不好回答。說長明顯是謊話,說短又會傷人心。江心慎重思慮後,說:“老人家何時離去都有可能,現在準備好後事也是可以的。”
楚漫貞感激江心能夠如何直接地說出,讓她的心重重一落。
在聽聞江心久久的叮囑之後,楚漫貞重新回屋。一繞過屏風,看見永泰直勾勾盯過來的目光。看到他出現,立刻雙眼一亮。
“主、主……子。”
楚漫貞速步快走,來到牀邊握住這隻緊皺蒼老的手。
“太醫,怎、怎麼說?”
楚漫貞垂眸,凝思。
永泰混沌發黃的雙眼生出淚來:“主子用不着、不用騙老奴,老奴心裏……有數。”
聞言,楚漫貞看向他,點頭:“我知道。”
說着,手掌緩緩在永泰的手背輕輕拍撫。最終,楚漫貞說:“江太醫說你以後不能再以雙腿行走了,必須要藉助工具。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永泰口含糊幾聲,支吾着點頭。
楚漫貞沒有說謊,她只是沒有說全。不過眼下說不說全也不過是表面的安慰。永泰自己行醫數十年,自己的身體情況,他自己心裏最是有數。
……
永泰的病倒讓郡主府下人們開始焦慮惶恐。侍女婆子們開始擔心各自日後的命運。倚靠翼王是必須的,卻又是可怕的。將自己的性命全然交到翼王的手。連郡主都要被翼王揉搓捏扁,又如何能安穩護得了她們呢?
而在人心不安,楚漫貞將喚到了一處。一如之前將衆人都換到一起喫飯時一樣。
起當初的各個面黃肌肉、狀若女鬼,如今的侍女婆子們個個面泛紅光,可見這幾個月來的好待遇。
只是每一個人都心思重重,好像心裏都藏着一個天大的祕密。
瑞環再將人數點了一遍,回身對楚漫貞點頭:“主子,都來齊了。”
“好。”
楚漫貞一走出房門,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
抿脣,面色淡定地將手的一沓紙擡起,亮在所有人的面前。楚漫貞毫不拖延,直接說道:“這是你們的賣身契。”
立刻院子的衆人有了騷動。
瑞環也驚訝地盯向主子手的賣身契。
引得衆人注意,靜默好一會兒,給心思各異的衆人留下了充足的胡思亂想的時間。後楚漫貞幽幽開口說:“我將這些賣身契拿出來給你們看,並不是要放了你們,而是要提醒你們的身份。”
院倏地安靜,靜默無聲。
掃視一圈,楚漫貞說:“大晏不可能更改你們的奴籍,讓你們在大晏恢復平民之身。如果沒有我手的這些賣身契,你們能想象到現在的處境嗎?”
沒有這些賣身契,將會有成爲別府家奴的賣身契。在大晏人的手下爲奴,會遭受什麼待遇,可想而知。
死一般的寂靜,無人敢說話。
“我要嫁入翼王府了,”忽然,楚漫貞說,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確地在衆人面前說出這件事,神情不泄露半死情緒,“但並不意味我的郡主府會消失。你們這麼多人,也不可能跟我一起到翼王府去。”
說到這裏,她輕輕哼笑一聲:“難道你們以爲翼王府會收下你們嗎?”
衆人陷入一片窘迫。
“你們不會進入翼王府,又仍然是我的家奴,所以往後還是生活在這座郡主府,並無任何改變。明白嗎?”
衆人低低地應是:“明白。”
大家之所以會不安,是擔心以後進入翼王府要遭受如何的使喚欺壓。如今聽郡主說以後她們還是留在郡主府,無異於服下一顆定心丸。
又多說幾句,吩咐衆人安心謀生後,楚漫貞令方廚娘和月香瑞環留下來。
“主子。大家都不跟着你,以後您在翼王府受了欺負可怎麼辦?”瑞環擔憂地說。
聞言,楚漫貞笑:“說得好像帶你們,我受欺負會有靠山似的。”
瑞環抿脣,一臉自責。
看着這三個最受她信任的侍女,楚漫貞低聲說:“不僅是她們,你們三個也要留在翼王府。”
“什麼?!”瑞環大驚,一下子變了臉色,“您出嫁不帶奴婢嗎?”
不帶方廚娘和月香,瑞環可以理解,畢竟方廚娘還要照顧鋪子裏的生意,月香則是得主子親近的時間不長,一起照顧生意也是重要的。瑞環萬萬想不到連她自己也不能跟主子一起。
楚漫貞拍拍這個丫頭的頭頂。
“不帶你了,你們三個好好經營鋪子,替我多賺銀子,才能成爲我的靠山。”
立即,瑞環生出淚來:“奴婢、奴婢想跟着您。”
楚漫貞搖頭,很堅定:“不行。”
“主子!”
瑞環捂臉痛哭。
楚漫貞嘆氣。她與軒轅逸嵐的相處若是被瑞環她們看入眼,還指不定要心生多少驚詫異呢,所以她不打算帶郡主府的任何一個人去翼王府。
“永泰的身體衰敗,也得需要信任的人看護。瑞環,我當然是最放心將你留下。”
瑞環哭泣着連連點頭,哽咽地說:“奴婢一定不會辜負主子的託付。”
交待完所有人的安置,看着手一張特殊的賣身契,楚漫貞陷入思索。
這是楚容婉的。
之前唐老夫人曾去小鋪子裏向她索要楚容婉的賣身契,結果被她以三言兩語打發走。過了這麼久,也不知唐老夫人思考得如何。
楚漫貞不想繼續再將楚容婉的事情拖延下去,但她又絕不會主動去尋唐府。
於是,便令府下人向外散出消息,說是她打算將郡主府下人的賣身契全部轉交給翼王,任由翼王處置。
而消息剛散出去不過半天,一日一大清早,唐老夫人攜楚容婉登門造訪了。
聽聞兩人同來的消息,聽從楚漫貞吩咐王婆子將人的都迎入正堂候着。
因爲後天便是出嫁日,郡主府裏也被翼王府而來的兩個嬤嬤指揮着,開始將紅布紅綢掛得到處都是。郡主府一片喜色,顯出無限生機與活潑。
兩個嬤嬤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多說話,做事很麻利可信,郡主府的下人在一開始的抗拒後,沒過一會兒在兩位嬤嬤的叮囑下,忙得團團轉。
郡主府真的什麼也沒有準備,全是之前翼王府帶來的。
楚漫貞在一片紅彤彤的喜意現身。相於唐老夫人面色肅穆和楚容婉的神情陰沉,她的心情好到不像話,實在是礙人眼。
“唐老夫人,”完全忽視掉楚容婉,“不知老夫人大駕光臨。憑你我的關係,有什麼事情值得當面說?”
楚漫貞露出極爲虛假的笑容,生怕唐老夫人和楚容婉看不出來似的。
唐老夫人老神在在地應了一聲:“嗯,是有一件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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