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早晚卻還是春寒料峭。
洛陽京都派遣特使, 慰問不幸蒙難的哥舒文悅老將軍。
馬車裏伸出一隻戴着火麒麟戒指的手, 戒指中間鑲嵌的寶石, 被大漠的陽光耀得, 令人無法直視,如同一滴鮮紅的心頭血。
“恭候特使大人。”
林照月腳下不停,赤紅披風隨手解下,素白如霜的衣袍一絲不苟。唯有衣襬上的麒麟紋,隨着他的走動, 在風裏躍然蓄勢,彷彿欲將擇人而噬。
溫雅和煦的特使大人,面上的表情很乾淨, 既無威勢也無冷厲。一言不發走到靈堂,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林照月伸出手,宮內派遣的天使內監立刻雙手奉上諭旨。
衆人跪下聽宣。
短短几句話聽完, 卻神色各異, 起伏變化頻頻。
這聖旨意爲兩重,一是安撫哥舒一族, 二是重查兇案始末。
然而,“林大人, 兇案不是很清楚嗎就是玉門鬼劍吾等已經往各處派發通緝令”
有人小心翼翼遞話, 溫潤清雅的林特使卻看也不看, 帕子淨了淨手, 向外走去。
寂靜的空氣裏, 沁涼冷靜的聲音,淡淡地說:“鬼劍鬧了數月,查了這麼久,這麼多人卻不知道他真身,他一個人能有三頭六臂不成又是如何進得大營,殺到老將軍那裏外賊還是內鬼江南第一盟做主的是誰,讓他來見我。”
半月之間,林照月恢復舊商道,沿途安插運輸鏢隊與駐軍互通,平定被鬼劍鬧得紛亂的玉門商路。
其中,林照月在玉門關的第三日,外出巡查時,突遇馬賊刺殺。
容辰不在,身邊駐軍護衛盡亡,林照月垂眸,蒼白修長的手指放在刀柄上。
霜影夾雜紅光,斬斷漫天黑羽箭矢。
麒麟刀出,大漠碧空彷彿聽到瀟瀟竹林穿風。
漫漫血舞,如同蜀中夏日傍晚,火燒雲耀紅的竹葉。
他睜開眼,似一尊溫潤無暇的璧玉,拂了拂白衣外隔絕塵沙的霧紗錦綃。
半空落下的赤狐輕裘,隨手從容披上。
那雙清澈如江月的眼眸,看着唯一的活口,毫無情緒的聲音,冷靜淡然,說:“我知道誰派你來的,你可以點頭或者搖頭,點頭只死你一個,搖頭我想看到大漠上長出蜀中的竹林,正好需要三百口血肉墊墊肥。你的部族人口加牲畜只有兩百七十多口,雖說不夠用,剁得細緻些,勉強也就差不多了。”
容辰單騎馳騁而來,扔下一包東西,是部落營帳上刻着圖騰的駝鈴,還有頭髮。
那人軟倒在地,膝行倉皇去打開,發出不知是劫後餘生還是悲怨怒絕的聲音,哭笑不知。
玉門關的駐軍姍姍來遲,就聽到鬼劍被抓住的消息。
順藤摸瓜牽扯出一樁震驚朝野,撼動邊境的大案。
攪得天下不得安寧的鬼劍,與玉門關諸多勢力勾結,他們爲鬼劍掩護,鬼劍替他們排除異己,誅殺敵對。
其中甚至有關外諸國的手筆。
背後牽線搭橋出主意的人,出自江南第一盟高層,正是明面上的盟主。
上層鬥法,爲得是對付實際掌控第一盟十五年的哥舒文悅,真正奪取盟主之位。
作爲殺手的鬼劍,是十五年前與哥舒文悅爭奪江南第一盟實權,被陷害謀反滅族的將軍遺孤。
查沒贓銀千千萬,盡數押運入洛陽。
此案之大,牽扯之廣,不止是蒙難的哥舒文悅晚節不保,死後聲名狼藉。
唯有林照月,雷霆手段,智謀無雙,經此一案聞名朝野,天下盡知。
一衆物資犯人押解進京,沿途觀望者,萬人空巷,水泄不通。
馬上的白衣公子,光風霽月,清貴溫雅,眉宇之間不喜不悲,彷彿璧玉雕鑄的玉人。
案情震驚朝野,一則是此案駭人聽聞,牽扯過多。二則是林照月手段狠厲,主事之人當場剿殺,不留活口,縱使人證物證俱全,也難免叫人非議。三則他畢竟出身江湖,無官無職,對封疆大吏卻說殺就殺說辦就辦,未免也太過猖狂。
然而,彈劾的奏章雪片一樣飛入宮內,卻都無聲無息。
皇帝的風疾又一次犯了,他早年登基,思慮深重,如履薄冰,不知何時就生了頭疼病,自從上次閩王叛亂受了刺激,就越發來勢洶洶。
縱使閩王伏誅,白衣教退守閩越,朝野內外安定了一陣,也沒有讓他寬心養病,反而莫名其妙的像是越來越嚴重了。
聽說是因爲,不知從何處納了一位傾城美人,時常召幸左右,連懷有龍嗣的寵妃都要靠邊,虧損了身體,這才誘發風疾。
然而後宮安定,皇帝有疾,衆人也只得私下議論一陣罷了,皇帝對那位美人愛重非常,不許任何人非議半句。
林照月歸京,本就沸沸揚揚的官場,越發燎原。
事態中心的林照月卻似是不覺,將一干人物送達刑部,便從容回府。
本該交給戶部的上億贓銀,先一步送達宮內,緊着這批銀兩的用途,朝臣便又有一陣說法要面聖。
重病的皇帝卻都拒了。
夜半時分,林照月私下入宮面聖。
陳奏當朝無數文武大臣與哥舒文悅的書信賬目,燭影之下,皇帝面色晦暗不明。
林照月立於堂下,長身玉立,似是病弱畏寒,披了帶兜帽的薄披風:“在下還有一言,當初在閩王麾下潛伏,略有耳聞,書堂實則暗地裏掌控在一些重臣手中。當初閩王叛亂,書堂消息蔽塞不通,實爲可疑,便是有人生了異心,首鼠兩端,想要留條退路。”
皇帝大怒,一時猜忌心起。
拔劍四顧,四面楚歌,卻不知信誰,無人可信。
林照月拜別:“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因緣際會,牽扯此等家國大事。雖是世事所迫,事態既了,自該回歸江湖。陛下保重。”
“林卿何出此言朕還未論功行賞,江南第一盟”
林照月再拜:“第一盟餘孽既除,現今羣龍無首,陛下自可委任信重之人接管。”
然而,連書堂換了無數個堂主,都能叫人暗中滲透把持,閉塞他的耳目。哥舒文悅是忠誠,卻將利刃一般的江南第一盟,搞成一堆鏽鐵,專往自己人手心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