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到鏡子一樣靜謐無波的湖面, 漣漪層層盪開。
水面之上和之下,界限模糊不清。
喑啞如地下腐朽的棺材一樣的聲音:知道你爲什麼叫賀九嗎像你這樣命格的孩子,我養了八個, 前面的都死了,你是第九個。
習慣了夢裏的美好, 現世若是美好得不真切,就會以爲那也是夢境。
“你可以不用那麼溫柔。”他喜歡的人說, 尾音極輕的聲音, 像凌晨天邊而來的風, 穿過溼漉漉的雨林。
可他只是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就理智全無, 一片空白, 哪裏做得到溫柔
“鶴酒卿,再喜歡我一些。”
“什麼樣的程度”
“有一天,立場相悖互爲敵人,刀劍相向,厭憎到要殺了對方,彼此相看兩相厭的時候,也還是喜歡的程度。”
鶴仙人清冷溫柔的聲音, 沒有絲毫煙火氣,平靜地說:“做不到。我永遠都不會討厭顧矜霄, 也不會傷害顧矜霄。”
顧矜霄的手指從他蒙着白紗的眼睛, 撫摸到他的脣, 他的喉結, 掌心指腹輕輕貼上去,只要輕輕收緊就能殺死他的姿勢。
手下的肌膚如冷玉,呼吸脈搏都溫順平靜,從掌心傳遞過來。
那隻鶴獻祭一般,沒有任何掙扎,反而隱隱依戀。
顧矜霄眉宇的神情安靜無波,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俊美又陰鬱。
被淚水和汗水反覆濡溼浸透的眉睫眼眸,像沉睡的寒潭被月光傾照。
越沉靜淡漠,越神祕動人,水面之下凌厲冰寒的陰影就越盛大。
就着這個姿勢,他緩緩傾身,濡溼的鴉羽眉睫垂斂,蓋住所有的晦暗危險,輾轉認真地親吻這清冷禁慾的鶴仙人。
不公平,不甘心。
記憶裏最意亂情迷,癲狂抵死的時候,那張清俊仙氣的面容,也沒有任何喪失理智的扭曲,反而愈發疏離冷寂。
失控沉淪的,彷彿只有被他的手指捂住眼睛,被他的吻吮去聲音和淚水的顧矜霄。
這怎麼可以
直到那線條清冷的脣,因爲被親吻變得曖昧柔軟,染上人間七情六慾,顧矜霄才收了手。
尾音極輕的聲音,華美略顯淡然,在他耳邊問了一個問題。
鶴酒卿抿了抿脣,沒有回答。
白紗矇眼的臉,露出微微動搖不穩的剋制隱忍,耳朵和麪容染上薄紅。
那句問話,卻空谷迴音一樣,不斷的在腦海迴盪。
每回想一次,心跳得就更快更熱一點。
鐘磬在那座唐風庭院裏,迷路了,晝夜不知。
就在他耐心盡失要直接拆了這裏的時候,穿過一個迴廊,終於看到了熟悉的白衣青羽。
怒氣衝衝,桀驁狂妄的臉立刻隱隱的委屈,孩子氣般的純然:“相知,我不是故意消失不見,鶴酒卿他故意讓我找不到你,你是誰”
他臉上所有無辜清澈的表情都水洗一般乾淨,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人。
第一印象是,煞氣很重,危險可怕,跟自己一樣,不是什麼好人。
第二印象纔是,男人生得那麼好看做什麼跟相知好像,怎麼給人的感覺卻差別這麼大
那張臉在男人身上過於俊美精緻了些,愈發加重了眉眼的危險凌厲。眼尾的鬱色淡淡,瓷白得有些透明的膚色,卻讓那雙寒潭無波一樣的眼眸,顯得晦暗複雜。
但這個人的氣質卻極爲清正,正而威儀。這樣的人,越是莊重嚴謹的裝束,越是出彩。最好一身毫無雜色的玄衣,或張牙舞爪的金龍袞服。
可他卻穿了清貴儒雅的白衣青衫。就像那張危險凌厲的面容,神情卻再沉靜不過,甚至有些淡泊寡慾,超然物外的味道。
氣質複雜矛盾得,叫人越發覺得一定不是什麼好人。
鐘磬來的時候,顧矜霄正披着薄衫,坐在庭院裏泡茶。
聽到他的話,顧矜霄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繼續投茶、洗茶、暖杯。
斟完兩盞茶,一盞輕輕推到面前,他才平靜地答道:“顧莫問。”
鐘磬抱臂,一隻手支着下巴,略略側着頭,下巴微擡看着他的側臉。
長眉微挑,眉宇的神情慵懶又輕慢,線條凌厲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又漫不經心。
他當然知道這是顧莫問,來這汀洲小築第一天他就見過鶴酒卿懷裏的顧莫問了。
但是,當時對方是閉着眼睛的,跟現在的感覺,好像完全不是一個人似得。
反正對方當時也不在狀況,他爲什麼要承認自己見過他,還認錯人了
鶴酒卿心心念念喜歡得不得了,連顧相知都能疏離冷淡的人,他好奇一點也不過分吧。
“顧莫問相知的哥哥,白帝城主極道魔尊鶴酒卿的情人”
鐘磬腳步輕慢,貓科動物一樣輕盈慵懶,不緊不慢繞到顧矜霄面前,居高臨下垂眸,一眨不眨看着他。
早在林幽篁時候,魔魅的這種區別對待的德行,顧矜霄就已經很熟悉了。
他眉睫擡也不擡,淡淡地說:“坐。”
鐘磬頓了頓,懶洋洋慢吞吞地坐下,一手託着側臉,瀲灩的桃花眼雖是笑着,卻幽隱得涼薄鋒芒。
五月仲夏,在這樣的氣氛下,偏似忽然到了凜冬。
鐘磬一瞬不瞬看着他,另一隻手卻落到斜前方的茶盞上。
“那盞不是給你的。”
鐘磬頓了頓,依舊端起來,輕輕的嗅了嗅就放下了。
輕慢眼眸微眯:“好茶。”
顧矜霄擡眸,平靜地說:“你連林幽篁時候的
記憶也沒有想起,對於找鬼劍解開封印,卻不着急。”
鐘磬半闔了眼眸,若有所思的樣子,語速不緊不慢:“你怎麼比我還急聽風閣的曲天天傳唱,說昔日血魔和琴魔關係匪淺。他死了,琴魔顧莫問一怒之下要天下武林陪葬,眨眼之間死人谷堆成屍山,若不是琴醫顧相知一力抗衡救人,此刻,你就要成爲手染鮮血的魔頭了。離天下公敵,只差一息。”
他輕輕眨眼,桃花眼彎彎,眸光瀲灩,脈脈多情,一瞬不瞬看定他:“是,爲了我。”
顧矜霄平靜飲完茶水,眉睫垂斂不擡,淡淡地說:“你當魔魅以前,是不是公狐狸精變得”
鐘磬眼裏微微一凜,眯了眯眼,那張與鶴酒卿極像的臉上笑容幅度不大,卻越發冶豔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