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月笑了,淡淡地說:“神仙也有可能是魔鬼。好了,到了無名天境一切小心,危險纔剛剛開始。對了,真的鬼劍已經在那裏了。至於怎麼拿到它,怎麼成爲道主,這是你和白薇的事。不過,如果我是你,就不會什麼都倚靠她。若沒有本事坐上去,以後也沒有本事坐穩。”
司徒錚的神情慢慢靜下來,他點了點頭:“多謝林莊主提點。”
林照月看着他:“我對你師父的承諾就此完成。如果你還想找我,下次見面就帶着你的籌碼來,如果你的籌碼能打動我,或許我們可以合作更多。”
儘管早有準備,司徒錚的眼裏還是一絲愕然。
雖然林照月一直冷冷淡淡的,說話做事沒有絲毫人情味,冷靜理智得不像活人。
跟他打交道不算愉快,但每一次都會讓人覺得可靠。
突然結束,就像頭頂的大樹忽然不見了,驟然輕鬆的同時,也有些空落落的無措。
但這是必須的。
司徒錚很快緩過來,:“多謝林莊主這段時間的教導。你的話我記下了。”
林照月頜首,目送他離開。
漫天霜雪很快遮掩了一切痕跡。
一陣風吹散碎瓊亂玉,迷人眼睫,雪丘之上那道暗紅色的身影,就在這眨眼之間,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冷月孤懸,被朦朦朧朧的雲霧半遮半掩。
若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其中一片雲並不是真的雲,而是仙鶴展開的羽翅。
那隻鶴沉默平靜地飛走,飛到杳無人跡的雪嶺山巔。
在那裏站着一個人,身上的白衣比雪更細膩,比銀霜一樣的月色更華美。
白紗蒙着他的眼睛,那張臉清俊出塵,又清寂孤遠,彷彿月下謫仙。
仙鶴清唳,鶴酒卿輕輕地說:“辛苦你了小白。”
那鶴驟然變大數倍,輕輕落地等他坐上來。
鶴酒卿摸了摸仙鶴的翅膀,聲音薄暖如春天夜晚的風:“今天路過吐蕃的集市,聽到有人在唱情歌。這情歌幾乎每年都聽,只有今天聽上去不一樣。一直都在想他,想若是他也在聽就好了。”
仙鶴回頭,輕輕的蹭了蹭他。
他嘆息一般說:“一開始以爲他不喜歡我,每次親近一點都覺得歡喜滿足。後來他說爲我畫地爲牢,知道他也喜歡我,反而貪心起來,每一天都想他能比前一天更喜歡我。直到現在才明白,無論他有多少喜歡,我都會覺得不夠。”
“我好喜歡顧矜霄,”在這明月風雪,世間最安靜的地方,他輕輕地說,“就像攢下一生的酒,想全部都給他一樣。想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攤開給他看,又想把所有一切都粉飾完美,給他看最好的鶴酒卿。”
然而一罈美酒可以做個美夢,若是幾百年的酒那便如河水一樣多了,就只能溺死人。
任何事情過了度,走到極致,就是惡。
可是對於鶴酒卿來說,這一整條的河也不過是一滴。
他摸着仙鶴的羽翼,低低地說:“我若是現在出現在他面前,他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仙鶴輕輕的鳴唳一聲,似是催促。
鶴酒卿搖頭:“時間到了,晚一些吧,晚一些我們再去找阿天。”
他沒有上仙鶴的背,往前一腳消失在虛空中,連同仙鶴一起。
他走得一直都是幽冥路,除了安靜沒有其他,再遠的地方很快就可以到達。
一棵月光下發着淡淡光華的大榕樹下,眨眼間出現一位天人一般的白衣人。
帶着瑤光面具的男人轉身,未語先輕笑一聲,對着這位仙風道骨的公子,摘下他臉上戴着的面具。
“幸不辱命。”
甜井村。
顧矜霄和鐘磬一路往裏走。
鐘磬看看他,若有所思:“我們就這麼走進去”
顧矜霄目不斜視,平靜道:“不然呢”
“我的顧兄,你跟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我好歹還能模仿一下鶴仙人,你若往村口一站,十個人有十個覺得是來尋仇的。”
顧矜霄淡淡道:“那不是很好,正好試試這些人的身手。”
鐘磬跟着他,一邊走一邊遊說:“這樣多不好,要不,我跟你假裝有點過節打起來,這樣他們就只會看熱鬧了。”
顧矜霄不理,然而一路上零星的小娃娃們看了他們不躲不怕,還有的好奇跟上來。
“客人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呀”
“我來我來,他是個路癡,她走路慢死了,還是我帶路。”
鐘磬驚訝地看着,顧矜霄縱使神情沉靜,眉宇也一股似有若無的凌厲陰鬱之氣,然而這些孩子卻像沒看見一樣。
甚至還有個看着很是乖巧怯弱的小女孩,好奇地試探去抓他的手指。
這畫面好比有人來者不善要屠村,結果小孩子們爭相去帶路。
鐘磬眉宇微蹙,似笑非笑問:“你們就不怕我們是壞人嗎”
小孩子們嘻嘻笑着搖頭。
“哥哥長得好看。”
鐘磬側着頭,微微眯了下眼:“長得好看就不是壞人了”
“長得好看的壞人,可以讓他不做壞人。”
“我爺爺好凶的,我不好好練功他就揍我,他以前天天打壞人,我想壞人大概跟我一樣可憐。爲什麼要怕還不如怕爺爺。”
鐘磬和顧矜霄對視一眼,這個村子果然藏龍臥虎,不是什麼普通的甜井村。
兩個人一路跟着孩子們往裏走。
顧矜霄輕輕地說:“你們村長在哪裏,我想找他。”
“村長爺爺在村頭呢,那,最近他家的花花整天往外跑,不到太陽落山不回來,他就天天這個時候守在村口看啊看。”
“花花是誰”
“一隻超級兇,比爺爺還兇的三花貓。花花現在還不回來,爺爺肯定心情很不好,哥哥你等下別害怕,爺爺只是長得兇,其實是個好人。”
鐘磬輕笑:“你們不覺得,這位哥哥長得也不像好人嗎”
小朋友們回頭,一起搖頭:“青衣哥哥好看。”
有人歪着頭天真無邪的眨眼:“我覺得哥哥你一笑不太像好人。”
“我也覺得。”
鐘磬笑容的弧度更深一些,懶洋洋地說:“是嗎那像什麼”
“像來村裏偷雞喫的狐狸,黃鼠狼。”
村口的大榆樹下,氣鼓鼓的老爺子中氣十足喊着:“幹什麼呢一個個不好好回家喫飯,不知道幫我找花花,這是又要幹什麼壞事啊”
“纔沒有呢,有客人來,我們指路。”
顧矜霄走在前面,看到一位鶴髮童顏的老爺爺,頭髮雪一樣的白,卻並不稀疏,臉上白裏透紅,看不到皺紋,一雙眼睛更是銳利明亮,老遠就朝他看來。
對方穿着布衣,略有幾分散佚道人的感覺。
老村長微笑慈和道:“客人遠來此地,不知有何貴幹”
顧矜霄頜首一禮,看着對方的眼睛輕輕地說:“老先生有禮,在下想找一處幽靜的村子,偕同伴侶隱居。路過貴地,發現景色和位置都很合心意。便想住幾日,順便問問,貴地是否接受外鄉人。”
老村長微笑,淡然地捋了捋鬍子,自然地看向孩子們身後的鐘磬:“這位就是閣下的伴侶嗎”
看到鐘磬的那一瞬,他的神情忽然微微一動。
鐘磬心跳驟然失衡狂跳,明知道那是一句假話,也不由自主看向顧矜霄,錯過了老村長的表情變化,他自己都微微失神心不在焉。
只聽顧矜霄淡淡道:“不是,這位是我路上遇見的同行人,我也不清楚他是誰。”
鐘磬深吸一口氣,只覺情緒大起大落,面無表情道:“我是他青梅竹馬的伴侶,我出去闖蕩江湖九死一生,他以爲我死了,傷心過度傷了腦子。誰都認識,唯獨只要我一離開他片刻,就忽而把一切全忘了。估計剛剛又犯病了,您多擔待。”
老村長微微長着嘴,震驚地看着他,手指微顫。
顧矜霄眉宇沉靜看着鐘磬,目若寒潭,輕輕地說:“兩天前,你也是這麼跟人介紹我妹妹的。”
聽到顧相知,鐘磬頓時抿脣,不甘不願道:“哦,我也傷心過度,總把大舅哥和娘子記錯。顧兄多擔待。”
滿眼震驚,手指微抖的老村長,終於不抖了。
他立刻跪下了,拉着鐘磬的手嚎啕大哭,熱淚盈眶,激動到語無倫次:“您終於回來了,道主,是道主,道主回來了道主終於回來了沒想到我死前還能再看您一眼”
鐘磬滿臉錯愕,莫名其妙看向顧矜霄。
顧矜霄的神情卻始終沉靜無波,好像對眼前的一幕一點也不意外。
大約半年前,有個人曾對他說過,那把真正的鬼劍,也曾做過他的佩劍。
在來無名天境的路上,顧矜霄剛剛知道,鬼劍,歷來都是天道流道主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