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227.身在局中
    很快的,那塊龍地裏就填滿了豪族遷來的墳冢,不但日夜有人看守這塊風水寶地,圍住水系的堤壩上也有家丁部曲維護巡邏。

    一切,都是爲了不讓那條蛟龍沾到江河湖水,變成真龍回到水裏去。

    可如此一來,“龍”是困在這裏了,沿河兩岸的百姓卻倒了大黴。

    甬江從鄞縣穿流而過,因這條水系之利,鄞縣農人廣種稻米,獲利頗多。在沒有“截流”之前,每天汛期,江水都會從所謂的“龍地”那段支流分流,“龍地”附近沒有什麼人家,也沒有農田,淹了也就淹了,下游則因此減輕了壓力,很少發生水情。

    但如今支流被截,無法再讓甬江分流,堤壩又有豪族把守,根本無法破掉,結果一到汛期水面就暴漲,淹沒兩岸無數良田,一夜之間就摧毀了無數人家大半年的心血。

    第一年遇見水災時,百姓自是義憤填膺,紛紛上當地官府鬧事,要官府爲民做主拆了堤壩。

    然而最後結果只是官府賑了災,又按人頭“散米”而已。

    墳冢遷往龍地的豪族擔心水災引起民變,會有人聚衆作亂扒了堤壩,便無償借了受災百姓那一年的糧種,但他們能安然度過冬天和春耕。

    可到了第二年夏季,大水又一次淹沒了良田。

    這時候,農人們發現這絕不是偶然,可又根本沒辦法和當地豪族反抗。當地官府只會和稀泥,雖然每年都賑災散米,卻絕口不提拆掉堤壩之事。

    兩邊衝突劇烈,有好幾戶農戶爲了救田,和當地士族部曲起了衝突,被打死在堤壩下面,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去衝堤。

    這一年兩年三年的過去,農田屢次被淹,有心耕耘的農戶也死了心,放棄了家中的良田,去城中討營生。

    更有些懶散些的,和剛剛那些農戶抱着一樣的想法,左右都是要淹,又有官府養着,乾脆連地都不好好種了,春天隨便種種敷衍過巡田的官差,一到發水就捲起鋪蓋卷,到城裏去討救濟,連搶收都不搶。

    他們夏天靠着官府救濟,冬天靠着大族借糧,官府和大族都絕口不提還糧之事,他們也就當做不知。

    有些人家,明明不在被水淹沒之地,可以自己撐過去的,可抱着“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想法,硬是想辦法報災去官府求救濟。

    爲了讓自家田地看起來像是遭了水災,他們甚至自己糟蹋自己的良田,先搶收走足夠過冬的糧食,然後將田地糟蹋一翻去報官府。

    到了春耕時候,更是找豪族借那些“不用還”的糧種,想方設法鑽空子使小聰明。

    這老農一輩子種地,雖然不識字也沒什麼見識,但認死理,從一開始死了人,就覺得這些人不是好人,無論別人怎麼勸他,每年他都會認真耕種自家的地,哪怕能搶下一點過冬,也絕不向豪族借種。

    後來每年都淹,他們一家也沒辦法過了,老漢硬是將家中的耕牛賣了也不許子女去借糧,一家人就這樣撐了兩年,眼看着也快撐不下去了。

    “他們都覺得是官府和士族貴人們仁慈,又因爲是圍地造成的水災,心安理得地借糧不還。可如果真這麼仁慈,不讓你還,又爲何要用借,不乾脆用送的”

    那老漢滿是褶皺的臉龐上老淚縱橫。

    “老漢我活了六十有七,這一輩子什麼事情沒經歷過那些貴人們要真這麼好心,何必打死人那麼多好後生啊,就幾句話的功夫,就沒了”

    “我心裏實在是又害怕又生氣,可是說與別人聽,別人都當我是傻子,眼看着眼前就有一場大禍,我卻根本沒辦法阻止”

    他抹着眼淚。

    “我每天守着那幾分註定會淹的地,看着相熟的鄰居、親眷一個個從勤懇老實變得遊手好閒不幹正事,心裏就像是有把刀子在割,一刀一刀的,恨不得乾脆給個痛快纔好”

    “這位尊駕,鄞縣百姓原本絕不是這樣只知道佔便宜、又偷懶耍滑的樣子,如果只能靠天靠自己喫飯,誰會變成這樣是他們硬生生把我們磋磨成這個樣子的啊”

    聽了這老農的一番話,梁山伯和祝英臺頓時肅然起敬,梁山伯喪父後家境貧寒,更能理解這老農爲了堅持原則會過的多麼辛苦,陪着掉了不少眼淚。

    剎那間,兩人心頭沉重極了。

    梁山伯是因此想到了崔廉,祝英臺卻是想到了死在祝家工坊的那麼多勞力。

    那些奴隸,大半是祝家設局從當地騙來的良民。

    爲了借糧種,一戶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那些人見識少又不識字,很多是被慫恿的借的糧。

    和這些農民一樣,他們覺得官府作保,即使還不了糧食也有官府替他們撐腰,卻沒想到明明不久前還是“父母老爺”的官府一下子就變成了閻王爺,帶着衙役皁隸就一戶戶上門抓人。

    欠債還錢,沒錢還人,有契在手,訴訟無門。

    “這是局。”

    梁山伯面寒如霜。

    “有人在此地設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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