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會震驚,是因爲他想到了祝家那麼多回爐鐵。
那些鐵器大部分被鑄造成小的箭頭、矛尖等物, 馬文才之前以爲褚家有什麼陰謀, 這些鐵器可能會用來守城或攻城所用, 因爲那些鐵的質量太差, 鑄不成大件, 連刀劍都不行。
可鑄錢就不一樣了。
一枚箭頭, 至少能鑄成五枚以上的鐵錢。
如今國內銅少, 但是鐵器因爲鎮龍鐵的緣故也日漸稀缺,國中有大臣提出以鐵錢增補銅幣之缺,多半是因爲國中暫時缺鐵,一段時間內不可能出現大量鑄錢的情況。
等到銅的數量恢復了以後, 再廢除鐵器, 至少不會讓民間無貨幣流通。
但更大的可能, 其實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都是預先設好的局。
馬文才更擔心的,是裴公幫他劫下的兩船鐵。
朝廷要鑄鐵幣之前, 劫鐵之事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可現在這兩船鐵就變成了兩船錢, 裴公會怎麼看他
“祝家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
馬文才憂心忡忡。
“去請祝少主罷了, 此事不便在館中會面, 去和祝少主約個時間地點,我有事請他一晤。”
“是”
派了下人去後,馬文才便開始提筆研墨,給裴公寫信。
那兩船鐵如今實在是棘手,他又不像祝家,有工坊可以私鑄鐵器,那兩艘船如今停在吳興船塢裏,名義上是官倉裏的官船,可真要有心,並不難發現裏面裝的不是糧食。
他必須要想出萬全之策來保全自家的安全。
尤其在家中很有可能有奸細的情況下。
過了幾日,祝家送了信來,約了馬文才在起火後正在修葺的朝露樓中相見。
那天,馬文才特意請了傅歧留在屋中,又讓疾風細雨留下以掩人耳目,獨自一人偷偷去了朝露樓。
因爲朝露樓已毀,沒有兩三月的時間根本沒法營業,馬文才到時樓中空空蕩蕩,倒是個談論要事的好去處。
“你來了”
見馬文才來了,祝英樓面露期待。
“可是把英臺接回來了”
馬文才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環顧四周,突然問道:“朝露樓是祝家的產業那劉家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祝英樓正等着馬文才說出妹妹的消息,卻乍然聽到他問起朝露樓之事,面露意外之色。
“這你也能得知”
他點了點頭。
“不錯,朝露樓是我祝家的產業。那劉家父子,曾是我父親資助的門人,後來見他有些經營之才,便借了他本錢去做生意。他發了財,又重新投靠了我祝家莊,我父親敬重他的能力,也不把他當做下人。”
“外人只知道劉元是本地有名的富戶,卻不知若沒祝家之助,他當初根本就沒法在這會稽郡立足。”
“難怪英臺宴客之日,祝家能有那麼多部曲家將潛入樓中,原來這裏本來就是祝家的產業,有什麼偏門旁道都很清楚。”
馬文才笑道:“我之前就在想,這裏好歹是因爲英臺宴請才燒成這樣,爲何劉家卻不向我等索賠,這裏既然是祝家自家產業,那這損失已經是遇見了的,當然沒人向英臺要債。”
祝英樓似乎心事重重,沒有什麼時間和馬文才閒聊。
“徐之敬已經將那藥做了出來,就等這幾日看試藥之人情況如何。你何時將英臺送回來”
“你爲何如此着急”
馬文才猜度着。
“事情有變”
“馬文才,我也不瞞你,褚向得了天子門生,怕是馬上就要回到建康。我祝家莊對褚家事關重大,褚家不可能沒人監視,京中已經派了使者前來會稽,快則這個月,慢則下個月,我恐怕就沒那麼悠閒。”
祝英樓表情沉重道:“你我兩家現在正在結親,建康對此十分不滿。我祝家又丟了兩船鐵器,這新來的使者,一來是追究我家運船被劫之事,二來怕是想要帶走英臺。”
“我幫你送人的船已經到了丹陽,再留個幾日,我就以英檯面容無藥可醫的藉口讓船回來。等京中的人到了,我就讓英臺出面。”
他早已做好了打算,“住在我莊中的江道士通曉醫理,等英臺服了藥,被斷定身染惡疾,我便讓她脫身。”
“英臺可以脫身,可我怕你們祝家莊,是脫不了身了。”
馬文才露出惋惜的表情。
“京中送來的邸報,祝家莊怕是還沒有得到消息”
“朝中正準備鑄造鐵錢,以代替銅錢。”
他話音剛落,祝英樓便臉色一白。
“朝中要鑄鐵幣此話當真”
“謝使君得了消息,正準備立刻趕回建康。這件事應該發生了不少時日了,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傳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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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馬文才冷然道:“國中上下如今急缺銅鐵,你祝家莊日夜鑄造鐵器已有多年,連浮山堰的鎮龍鐵都給你們撈了回來,你覺得可以摘得乾淨嗎”
褚家就在梁帝的眼皮子底下,哪怕再放鬆警惕,也不可能讓他們獲得巨利。
無論是想改朝換代,還是自立爲王,都是耗費錢糧之事,國庫如今尚且空虛,就算他們之前靠祝家莊囤積了不少糧草,錢財卻沒那麼容易斂起。
既然沒辦法光明正大的“謀財”,他們便自己“造錢”。
即使鑄造鐵錢,梁帝也不會鑄造太多,朝中的目的只是解決銅錢稀少、破損嚴重的燃眉之急,可一旦祝家莊這麼多鐵錢全部投入市場,誰還看得出到底是梁帝鑄的,還是別人鑄的
馬文才越想越是心慌意亂,他賺下了百萬身家,還準備以此爲本錢圖謀未來,可若不能解決鐵錢之禍,這些身家很可能一夜之間便會縮水。
“那又能如何”
祝英樓恨聲道:“我們又不能將那麼多鐵毀了”
毀了
馬文才眼睛突然一亮。
祝英樓的話給了他另外一個思路。
“祝少主”
他撫着下巴,理了理頭緒。
“毀倒是毀不成的,可若是祝家願意冒險,讓它們沒了卻是容易。”
“此話怎講”
祝英樓錯愕。
“既然祝家並不想投效褚家,深陷泥潭,何不趁此一舉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