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來甬江被這些堤壩截斷了支流,到了發水的時候, 上游的百姓才發現那幾道堤壩替貴人們的什麼“龍地”攔住了水流,卻給他們造成了沒頂之災,這時候罷手不修, 卻已經來不及了。
到了楊家村的村長去找士族理論,希望暫停修建堤壩半年, 讓水情平緩再修困龍堤時, 自然是遭到了士族的拒絕,甚至因爲矛盾而失手鬧出了人命。
有些人害怕了,有些就是楊家村的與村長有親, 自然是不敢也不願再修了,趁着天黑悄悄跑了。
楊厚才找來的這幾人,就是當初因爲對地形熟悉而偷跑了的那幾人。
太守府的都使們不知道梁山伯要做什麼,其中一人比較寬厚, 善意地提醒梁山伯:
“梁縣令,此事務必要謹慎再謹慎。不是世子怕事, 只是若這幕後主使之人是抱着挑起當地民變的想法設下此計的, 你打草驚蛇, 就等於是鑽進了他們設下的圈套裏。”
他頓了頓,又說。
“況且,就我們這幾個人,鬥不過困龍堤上巡守的衆多家丁部曲。”
到達鄞縣的第一天他們就去遠遠的看了,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年,爲了困龍堤吵鬧的人已經幾乎沒有了,可他們巡視的人手卻絲毫也沒有鬆懈,只是隨便點了點,堤上堤下至少有兩三百人把守。
“諸位請放心,我並沒有想和他們明火執仗對峙的意思。”梁山伯怕他們不放心,再三保證。
“我只希望都使們和這幾位兄弟能把我送到龍地裏。之後若發生任何事情,由我一人承擔。”
梁山伯再三保證了,又有世子的命令,幾人只能先按下心中的疑問,和梁山伯約了丑時見面。
他們算好了時間,丑時出發,等到了困龍堤時,正好是寅時。
寅時是半夜即將破曉的時分,此時天色未亮,寒露溼重,即使是守夜的侍衛也困頓無比,更不願冒着陰冷在戶外久留,乃是一天之中,精神最爲放鬆戒備的時刻。
等他們在縣衙後門約定的時間碰頭後,見了梁山伯的打扮,幾人紛紛露出好奇的神情。
梁山伯沒有幾套衣服,此時換了一身在學館中學習騎射的短打,再套上長衫,背後揹着一個大竹簍,隱約可以看見裏面有幾個竹筒和一個大陶罐。
這些東西看起來就不輕,好在梁山伯並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否則就這一個竹簍,背一陣子就能把他累趴下。
謝絕了楊厚才替他背東西的建議,梁山伯投身入濃重的夜色之中。
“走吧”
幾位太守府的都使用太守府的令書敲開了城門,跟隨着楊厚才領來的鄉人踏上了一條城外的小路。
沒走一會兒,楊厚才從後方追了過來,湊在梁山伯耳邊耳語道:
“恩公說的不錯,那楊勉的人果真守在府衙附近,見我們趁夜出門,也冒着宵禁的風險追了過來。不過他們沒有手令,出不得城門,我看他們往城東去了”
城東,是鄞縣士族在城中的居住之地。
南方潮氣重,他們走的又是沿甬江的小路,道路溼滑無比,即使前面指引的人手裏拿着火把,梁山伯還是摔了好幾次。
只是無論梁山伯摔得多麼厲害,他身體的下意識反應一定讓自己往前趴去,而不是往後傾倒。
爲了保護身後的揹簍,他的臉上已經被碎石殘枝劃出了不少口子,這也讓其他人對他身後的揹簍越發好奇。
“再往前,困龍堤上的人就能看到我們這邊的火把了,必須要熄了火把再往前。”
幾個鄉人心驚肉跳地指了指對面高堤上的火光。
“往前面翻過一道溝,鳧水過去,就能繞過一段困龍堤。到那邊往前走兩三裏,只有幾個巡更的,避開就能進龍地。”
他們也不知道這位縣令爲什麼要大半夜去一塊全是死人墳墓的地方,若是有可能,他們根本不願半夜到這種地方來。
“多謝各位指路”
梁山伯記住那邊的方向,對着他們拱了拱手。
“既然後面路已經知道了,各位就請回吧,沒理由讓你們陪我一起冒險。”
見梁山伯要他們走,幾個年輕人不敢相信,猶豫着開口:“既然縣令有大事要做,我們還是”
“走吧”
梁山伯態度堅決。
“現在走還來得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幾個年輕人和梁山伯並不相熟,本出於道義推辭了幾番,覺得這樣拋下一個書生在荒山野嶺裏有些不厚道。
可梁山伯一力堅持,何況他身邊還帶着幾個太守府裏出來的官兵,幾人心裏又是佩服又是感激,給梁山伯施了禮就走了,獨留下楊厚才。
“你怎麼不走”
梁山伯奇怪道。
“我父親就死在困龍堤下,他們曾對我道,讓我永遠也到不了那裏。”
楊厚才的眼睛裏流露出仇恨。
“如今,我倒要看看他們喫驚的樣子。”
“好。”
梁山伯點點頭,帶上楊厚才和太守府的人,按照鄉人們指點的路線,繼續前行。
按照既定的方向繞過一段已經枯竭的溝渠,便是一處帶着腐臭味道的水潭。
這位置原本是和裏面相連的,沒有困龍堤的時候原是很大的湖面,枯水期時修建了困龍堤,此處水枯澤困,只剩雨水能夠填補一二,漸漸的,湖水變成了潭水,潭水變成了淤泥之池。
好在水也不深,只到腰際,只是臭了點,他們皺着眉頭脫下衣服,將衣衫都放在梁山伯的揹簍裏,由幾個人擡着過了這道水潭。
等爬上岸,果然已經能看到遠處高地上影影綽綽的墳塋。
魏晉後不再像漢朝那般厚葬成風,所以墓葬的規模並不宏偉,可好生生的荒地裏乍然看見十幾座連在一起的墳塋,白森森的墓碑在夜色中顯得無比陰森,再加上守墓人的茅屋裏火光閃動,越發淒冷可怕。
更別提耳邊還有夜梟鳴叫之聲,勾得人背後生涼。
衆人剛剛從潭水裏走了一遭,渾身又溼又臭,此時感受着種種氣氛,被夜風一吹,均是渾身一抖。
“就是此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