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後悔他去西館的行爲和結果,而是後悔自己的蠢笨。
他原本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很圓滑的解決掉這件事情,比如說事後找人花錢去買走祝英臺的手跡,或是直接跟出去將他打暈把手跡拿走,再或者用名家的字帖去換祝英臺一介學子的手跡。
他是太守之子,家世三品,他家富有且有權有勢,對付一個小小的庶民,有的是法子讓他低頭。
可他卻選了最差勁的一種,
當面去搶。
當衆搶完了就算,還落了個心胸狹窄、眼高於頂的口實。
想他馬文才從小在太守府長大,橫的、可憐的、有心利用他的、扮可憐求同情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事沒處置過,可曾有落下過一絲不好的名聲?
他兩世爲人,一路走來,不可謂不小心,從來是做一步想十步,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外面,輕易不給人落下任何話柄,便是祝英臺,因爲心結的緣故,也是小心翼翼地維護她日後的名譽。
他向來最瞧不起嘴巴和手比腦子快,還自詡是“直率”的人,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成爲這種人的一天。
偏偏他一遇見這祝英臺,就像是腦子裏全是水,豬油蒙了心,做出來的事情讓他自己都覺得丟人到恨不得挖個坑埋了!
簡直是天生八字犯克,而且單純是她剋死他那種!
完美主義的馬文才感受到了自己行事的“不完美”,於是乎挫敗感無以復加,到了一想到剛剛那事就恨不得仰天大叫三聲,再失憶了纔好。
可他這樣心性的人,又哪裏能做的到“想忘就忘”,於是將自己憋得不行,剛剛那蠢事也在腦子裏不停迴轉,直逼得他掉頭就往小校場跑。
現在唯有騎馬奔馳,才能讓他發泄一番。
可等他到了乙科所在的小校場,結果等疾風把他的馬從學館馬廄裏牽來,倒先遇見了在小校場上舉石鎖打熬力氣的傅歧。
他的馬是意外所得的大宛種,性子暴烈極難馴服,他也只是堪堪能騎它而已,傅歧向他借馬一騎,他好意提醒這馬性子極烈,傅歧卻以爲他不願給他騎馬,於是乎,馬文才原本準備騎馬出會稽學館兜一圈,卻最終變成了和傅歧小校場裏比劃了一個時辰,直把兩個人都累得半死。
傅歧之前已經舉了一段時間的石鎖,即便校場裏的石鎖只是二十斤的,也夠讓他累得夠嗆,再加上馬文才心中鬱悶,比武狀如瘋魔,時間一長他就不幹了,擡起一腳將他踹開,頭也不回的走了。
要是馬文才每次心情不好都找他比劃,他非英年早逝了不可!
傅歧拍拍手走了,馬文才內心的煩躁和抑鬱卻無法發泄,便又跨上了疾風牽來的坐騎,駕着它在山林裏奔了半天。
直到天色已黑,它的馬也犯了情緒,死也不肯聽他的指令,竟自己把他帶回了馬廄爲止。
“你這畜生,我令下人日日用黑豆餵你,親自爲你洗刷,你到現在也不肯聽我使喚!”
馬文才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坐騎帶了回來,自然是又氣又恨,張口就罵:“你不過就是個畜生而已,倔成這樣!”
“呼嚕嚕嚕!”
這神駿的黑色大宛寶馬像是聽懂了馬文才的呼叱,張開嘴打了個呼哧,前蹄一個上提,直接將馬文才掀下了馬去。
要不是馬文才年紀輕又身手敏捷,這一下就能讓他摔斷脖子。
“少爺,沒事吧?”
疾風細雨嚇得半死,連忙上去攙扶。
“孽畜!”
馬文才踉蹌着撐着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得後背一片火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擦破了。
他心中原本就有鬱氣,現在見連匹馬都看不起他,立時提起皮鞭,就要甩它一鞭子,讓它明白他的厲害。
它像知道接下來要等待自己的是什麼結局,身子不避反迎,將額頭高高揚起,露出額間一枚白色的印記。
驚雷和追電死死地拽住黑馬的轡頭,生怕它突然發了瘋,真去衝撞了馬文才。
“罷了,我和一匹馬較勁什麼,越發顯得我無能。”
馬文才擡手摔了馬鞭,指着黑馬的鼻子惡狠狠道。
“你等着,我一定會把你馴的服服帖帖!”
就跟馴祝英臺一樣!
“噗嚕嚕嚕!”
黑馬又打了個噴嚏,轉過屁/股對他甩了甩尾巴,徑直自己進馬廊去了。
他剛剛說錯了……
還是讓他揍死它吧!!!
馬文才彎腰重新去揀地上的鞭子。
“不能啊主人,這馬花了你一萬錢呢!”
疾風每天負責照顧它,對它已經有了感情,連忙抱住他的手臂往後拖。
“讓我揍死這孽畜!它居然敢對我翻白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馬文才心中又氣又恨,腳下卻很誠實,任由四個伴當一路拉着,被拉出了小校場,又拉回了所住的小院。
“你們再這麼放肆,就都給我滾回家去!”
踏入小院的馬文才一聲叱喝,四個小廝連忙縮頭的縮頭,求饒的求饒,就差沒抱着馬文才大腿表忠心了,馬文才見這四人還算“知趣”,冷哼了一聲,踏入了室中。
此時天色早已昏黑,傅歧雖然好武,可生活一向規律,早已經進了內室歇下,倒是梁山伯一直沒睡,和往常一樣,在外間一直抄書。
“馬兄回來了?”
梁山伯有些驚喜地站起身,看了看他有些風塵僕僕的衣衫。
“回來的這麼晚,可喫過了?”
馬文才如今一看到梁山伯的臉就煩,也懶得和他再客套,冷着臉隨口回答:“沒喫過,中午喫的太飽,晚上不必再吃了。”
像他這樣的出身,喫飯喫幾成飽都是禮儀所規定的部分,傷食是庶人才有的行爲,士族絕不會過飽,馬文才居然說自己中午喫的太飽,想來是心中有氣,不願好好說話了。
梁山伯如此推斷,一時倒不知該怎麼接話。
馬文才可不管他怎麼想,這話倒真不是託詞,他中午爲了等到祝英臺出來,明明已經喫飽了還勉強自己繼續邊用餐邊等,是以這般“勞累”又是比武又是騎馬,居然還沒什麼餓意。
但身上又黏又熱,他生性好潔,比起忍飢挨餓更受不了這個,便喚了小廝去水房要熱水,他要先沐浴更衣。
趁着小廝們跑腿的跑腿,準備的準備的空檔,梁山伯撿了個沒人的時候拉着馬文才到了一邊。
“馬兄,你今日剛走,祝英臺就來我們院裏找你了。”
找他?
她不是說她無理取鬧嗎?
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她來就來,我不見。”
馬文才哼了一聲,“今日太累,不想再提白天的事。”
“但祝兄……”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馬文才不耐煩地打斷了梁山伯的話,掉頭走出去兩步,又收回腳步轉了回來,看着他的臉警告他。
“我知道你現在和祝英臺關係好,但你別覺得是爲我們好就去跟祝英臺通風報信說我回來了,要是她晚上出現在我面前,別怪我不客氣!”
語氣森然,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
梁山伯定定看了馬文才一眼,嘆了口氣。
“我只盼你日後不要後悔,像他那樣的人,如今已經不多了。”
明明遇到這樣的事,還決定先聽他的解釋再做判斷,馬文才和祝英臺爲友,是馬文才的幸運,不是祝英臺的。
(贈送字數接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