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那些等候的士生纔不緊不慢地走近了姚華。
和乙科學騎射的學子們不同,他們先考慮的是姚華的迫切性和自己的身份,所以一個個送別都直奔目的,言簡意賅,絕沒有挽手淚兩行這樣的情況。
“姚先生日後若覺得王將軍帳下不如意,我會稽孔氏的大門爲先生敞開。”
“姚先生,此乃程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姚先生,此間事完,我魏家願意聘請先生爲我魏家教習,待遇好談,還請先生考慮……”
士生們送別的目的雖然冷酷又充滿利益考量,更多是爲了姚華過人的武力而來,但態度卻並不居高臨下,該盡的禮儀也都保持着親近又不過分親近的距離,姚華一一好言謝過他們的意思,又讓身後的家將陳思收了他們的程儀和送別禮,捧在手中,沒有像之前一樣囫圇塞在撘袋裏。
送別過、告知過招攬意圖的士生們三三兩兩離開,最後剩下的,便是馬文才等人。
傅歧此時早已經按耐不住,三五步衝到姚華面前,一揖到底。
“姚先生,學生之前和你有些不愉快,盼您別放在心上。”
姚華一愣,笑着搖頭:“我沒有什麼不愉快的啊。”
這麼有趣的人,哪裏會讓人有什麼不愉快。
傅歧聽到姚華這麼說,心中立刻一鬆,也不知道他是客套還是就是這麼想的,順坡下驢地擡起頭說道:
“聽聞先生去浮山堰是去找人,家兄也被衝入了水中,至今還沒有消息,若將軍聽到有姓傅的官員被救起,能不能勞煩先生留意一下,看看是不是家兄傅異。他是揚州祭酒從事,二十有二,身高八尺面容俊美,應當容易辨認。”
姚華沒想到他是說這個,點頭應諾:“此事我已聽馬文才說過,即便你不求我,我也會留意的。一旦有你兄長的消息,我一定會修書回會稽學館,也會設法送信給最近的官府。”
“那就先謝過先生了。”
傅歧大喜過望,又是一揖。
揖完之後擡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遞上三隻銅箭頭。
“學生也想送些程儀,但囊中羞澀,想了想,只有這個能送出手,這是三支鳴鏑箭的箭簇,算是送別之禮吧。”
姚華卻最喜歡這樣的禮物,笑着謝過了傅歧的禮物,直接放入了懷中,看他表情猶如得了什麼寶貝,傅歧心中也高興,跟着傻笑。
傅歧完成了心中的心事,之後便是梁山伯上了前來。他囊中羞澀,禮物比傅歧還拿不出手,只不過是三枚打磨的光潤的竹哨。
“這三枚竹哨是我這幾天做的,發出的聲音一樣,先生在外行走,也許會遇見求助之時,用來聯絡、指示方向,也許有用。”
姚華笑着點頭,也收了三枚竹哨放入懷中,又提醒道:“你防身的本事差了點,最好練練。如果真沒什麼天賦,多跑跑圈,真遇上危險跑的比別人快,也是一門本事。”
他這勸告一說,傅歧就哈哈大笑起來,梁山伯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了聲“知道了”將身邊的空位讓給了祝英臺。
幾人之中,祝英臺是最捨不得姚華的,眼眶通紅不說,連看着姚華的表情都像隨時能抓住他袖子不讓他走一般。
送上的漆盒,見她眼眶通紅,不由得拍了拍她的腦袋。
“別難受,我等能天高海闊四處行走,原本就是一項樂事,何必做小女兒態?”
祝英臺難過地點頭,又帶着一絲期待怯生生擡頭問:
“先生有什麼地址可以讓我寫信嗎?以後保持聯絡也好啊!”
嗚嗚嗚嗚,難道她的第一次暗戀就要這麼宣告失敗了?
“祝英臺!先生並不方便。”
馬文才見祝英臺居然找姚華這種身份不明、還有可能犯下命案之類的逃犯要地址,連忙出聲阻止。
聽到祝英臺的請求,姚華也有些爲難地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找陳思取了紙筆,寫了一個地址,摺好給了祝英臺:
“我居無定所,不過以後一旦有空就會給會稽學館寫信的。這是王將軍的地址,我也許回不了信,但可能會看到。”
這種回答十分敷衍,句句都是“也許,可能,一旦”,可祝英臺還是喜笑顏開的將那張紙放在了袖袋中妥善放置。
看着面前可愛的小小少年,姚華的笑容都更溫柔了一些,微微弓着身子在她耳邊笑道:“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來學館讀書,但我祝願你以後能得償所願,過上你希望的生活。”
稍顯沙啞的聲音就在耳邊,祝英臺面紅耳赤地低下頭,胡亂點了點腦袋,還未回過神來,姚華已經走向了馬文才。
“我家的大黑,就拜託馬公子多多照顧了。最多半年,我一定派人來贖。”姚華神情嚴肅,眼中是不得不離開的遺憾。
“我自會好好照顧象龍。”
馬文才稍顯冷淡地回答,讓追電遞上送別禮物。
他現在囊中羞澀,也沒辦法給什麼好東西,找了一本兵書的善本用書匣裝了,他收存的兵書不少,每一本都看過背下,這一本善本對他來說只有古籍的價值,隨時可以默寫出來。
姚華知道他對自己有很大的戒備之心,也沒有特意示好,接過書匣,再一次跟所有人告別,牽着馬、領着陳思,便向着山下而去。
看着他漸漸離開的背影,梁山伯嘆了口氣。
“有如此才能的將軍,卻依然要爲了幾貫錢想法子餬口,這世道如此艱難,我等又有什麼資格不努力?”
“看他言行,應當出身將門,家中有武藝傳承,這樣的人會要出門餬口,恐怕是家門敗落了。”
傅歧也跟着嘆了一句,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收起了臉上的同情之色,默然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會稽學館裏恐怕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騎射先生了。”
祝英臺難過別開臉。
以後的騎射課,再也沒人抱她上馬,也沒有人溫柔的爲她解下衣袍鋪上;新來的先生也不會爲她單獨小弓、小箭,大概剩下的只有嚴厲的批評吧。
誰叫她是武力渣。
馬文才卻是看着姚華的背影,思考着子云先生爲何不混入學館送馬的隊伍去淮南,照理說姚華名義上的身份和能力都比自己更適合這個任務,就算不能帶太多人,以“學館教習”的身份帶着一堆人也足以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