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將軍,怕死鬼來了!”一個部下詼諧的應和道,一指不遠處悄悄出現的人影,“那姓陳的又來看您練兵了!”
“你們繼續!”花木蘭吩咐左右副將看着他們,徑直朝陳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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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節,我和你說過……”花木蘭板下臉正準備把那拒絕的話再說上一次。
“花將軍!您先收下我用上幾個月!”陳節臉上滿是懇求的表情。“若是您覺得我真的不好,您就把我踢出去!”
“軍中的好漢實在太多了,就因爲我撕了你的皮鎧你就覺得我是條漢子?”
花木蘭說出這話的時候感覺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了。
花木蘭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她覺得陳節有點賴上她的意味,而這讓她很不高興。
“皮鎧我已經賠償給你了,拒絕你的話我已經說得很明白。就算你再求我,我也不會……”
“花將軍,您救過我的!”陳節打斷了花木蘭接下來的傷人話語。“兩個月前有一次追擊蠕蠕人,您帶着部下救了我們,您還了我的槊!”
說到那把長槊,花木蘭就想起來了。
至於那天那個人……
誰知道那糊了一臉血、嗓子也吼啞了的男人是誰?
“我鼓足勇氣找您要兵器之前,我的同火警告過我。他說我的武器是把軍中不多見的好槊,若是您真的看上了,不妨讓您拿走,否則爲了一把槊,我反倒要惹下彌天大禍,連累到他們。”陳節一咬牙,把什麼都說了。
“我當時很害怕,因爲您看起來不是一位和善的將軍。你看着我的眼神,和看着我那把槊沒有什麼區別……”
“但您把槊還我了,讓我知道他的話是錯的。”
他們都覺得他是感激與花木蘭還給了他那把槊,但沒有人知道,花將軍同時還回來的,還有他對袍澤的信任、感激以及人和人之間的善意。
若那次他沒有要回自己的槊,他就不敢再把後背交給任何人了。
陳節聽說這位將軍的力氣非常大,總是控制不住弄壞自己的兵器。所以很多人笑話他今天拿着劍,明天拿着刀,後天就可能是在哪裏撿來的什麼□□長矛一類的東西。
正因爲是這樣,他的德行就更加讓人敬佩。
“將軍,不是每個人都像您這樣的。您說我傻也好,嫌棄我也要,我只想跟着您!”
“我救過的人不少。我是護軍將領,本來就是要護衛同伴的。”花木蘭的不悅減輕了一些。但這並不足以說服她。
“不光是這樣!”
陳節的雙眼有些紅,滿臉都是痛苦的神色。
“我也見過了不少戰死之人,他們的東西都被瓜分了乾淨。衣服、戰馬、武器、鎧甲,拿走它們的有蠕蠕人,也有自己人。”
“每一個人都是全副武裝的進了這座大營,渴望着用手中的兵器建功立業。可到了最後,很多人別說屍首,連能夠立衣冠冢的東西都沒有。”
“我聽其他人說,您的部下死了,至少遺物還會被收拾整齊給送回家去……”
“我只是想跟着一個值得信任之人啊!一個他日我若死了,我的家人至少還能有東西睹物思人的主將!”
因爲角度的原因,花木蘭沒有看到他的臉,只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圓點出神。
她沒有那麼偉大的。也沒有那麼仁慈。
她是個女人,一旦死了,就會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到那時候,面對她的只有不名譽的結局。
她希望她若不幸陣亡了,她的火伴或部下是一個不會翻動她的軀體、扒掉她的衣衫鎧甲,能夠維持她最後一點尊嚴之人。因爲這個原因,所以她希望能通過她的舉動影響到自己身邊的人,至少在對待同袍屍骨的態度上,不要和對待蠕蠕人或者畜生沒有什麼區別。
他們鮮卑人以前都是部落兵,部落兵的主人就是奴隸主,是那些部落裏的大貴族。部落兵從牙齒到頭髮、身上的衣衫手中的武器都是主人的,死了以後被扒個乾淨再將東西交給下一個部落兵也是尋常。
可如今大可汗已經立了國,朝中有了許多許多的大臣,這些大人們學着漢人的禮儀和文化,開始改變一些陳舊的東西。軍中卻幾十年如一日,不曾有過什麼變化。
花木蘭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改變什麼,但若是她的部曲習慣了、她的朋友習慣了善待別人,無論是生還是死,那這一點善意也許他日能夠回饋到自己身上,這就足夠了。
她從沒想過,即使是這樣的小小舉動,也會引起別人的死心塌地。
人心原來是這麼易得的東西嗎?
她很慚愧。
“我很慚愧。”花木蘭沒有嘲笑陳節的淚水,反倒有些無言以對。“我很慚愧,先入爲主的把你當成那種容易熱血上頭的莽撞小子。”
軍中有許多被她的巨力震撼住的士兵,這些人很多都想法子進了她的護軍。一開始她是什麼人投效都收的,她也有自己的虛榮心。
可是漸漸的,他們一旦發現自己不是他們心目中的那種“英雄”,當初有多麼的狂熱,就會變得有多麼失望和鄙夷。在一次又一次的成爲別人眼中的“騙子”、“懦夫”、“膽小鬼”以後,即使花木蘭再怎麼堅強,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有時候她也想,是不是因爲她畢竟是個女人,所以纔有那麼多的情感,和那麼多的失望。
她本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的,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傷心只是一瞬,日子還要繼續過,只是花木蘭在接受這種“仰慕”和“崇拜”的時候,要冷靜和謹慎了許多。
人畢竟不是畜生,相處過一陣兒後,無論是什麼原因離開,總會有些傷感。
更何況離開的人大部分都是帶着“我被騙了”的想法。
男人們,總是喜歡追隨能夠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英雄。
“您……您說什麼?”陳節仰起頭,露出一張涕淚縱橫的臉。
花木蘭伸出手去,示意他起來。
“我從未立志成爲英雄,也不是什麼有着野心的勇士。我會來黑山,是因爲我並沒有兄長,家中父親病弱,還有個連槍都握不住的幼弟。倘若我父親還能上陣,此番來的就不會是我;倘若我有兄長,來的也不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