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能想到之前還是別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現在卻落魄到如此地步?
看着揉着肚子的祝英臺,再看着面色明顯委頓了不少的傅歧,馬文才嘆了口氣,帶着歉意道:“是我的錯,沒和你們說明子云先生的事就帶了你們上路,如今倒要累你們喫這樣的苦頭。”
他並沒有想過會這麼兇險,這臨川王的心狠手辣和肆無忌憚,已經超出了常人的判斷,根本無法用正常的思維來考慮風險。
如果他日他得了勢,絕對不會選擇和臨川王正面對上,這樣的人只適合在暗地裏一點點利用他的愚蠢,讓他自己把自己蠢死,正面硬對上,先死的只會是別人。
聽到馬文才的話,傅歧不以爲然,“我自己偷偷跟上來賴上你的,能怪你?怪也怪那臨川王,別說你了,我在京中的家裏好生生待着都差點亂成一鍋粥,這人要倒黴,走到哪兒都倒黴。我們跟這臨川王命中犯克!”
“我也只是出來體驗‘生活’的,養尊處優慣了,體驗下落難的日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祝英臺安慰着,“像我們這樣的出身,也許一輩子也沒有這樣的經歷,就當是交束脩了,學點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只要命還在,怕什麼。”
馬文才是個自視甚高之人,而且極爲護短。
他將祝英臺他們當做自己的同伴,自然是不願意護在自己羽翼之下的人有一點委屈。可如今這些委屈偏偏就是自己間接造成的,挫敗感可想而知。
但無論傅歧也好,祝英臺也罷,天性裏樂觀豁達的部分佔大半,就算是再打的打擊也壓不倒他們,而梁山伯雖是個“未曾想成先想其敗”的性子,可如同馬文才一樣,責任感極重,他接受了馬文才的請託,就會想盡辦法做到他的承諾,至於這些挫折,倒不足一提了。
聽到同伴們的話,馬文才眼中也是一片溫柔,所謂“患難見真情”,如今他和這些人,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自和普通朋友大不一樣。
他們借宿了一宿,飯也吃了,精神也養充足了,等到早課結束的鐘聲敲了三遍,便結伴去和那主持道謝,順便告辭。
見他們果然一大早就要走,主持也沒攔着,反倒有些歉意。
“我等是清修的僧人,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諸位施主,早上的麥飯,讓諸位見笑了。”
“能得到大和尚的收留,已經是我等的幸運。”
&nbs
p; 馬文才真心地道謝。
“若我等找到同伴,必定讓家人重重答謝各位的收容之恩。”
他向來不輕易許諾,這樣道謝,是已經做好了他日要備下重禮感謝的決心。
“這是佛祖庇佑之地,我們不過是同樣被佛祖收容之人。所以是佛祖收留了你們,怎麼能說是我們收留了你,要感激,就感激佛祖吧。”
主持微微笑着,年紀雖大,可一笑就露出一口完整的白牙,讓人看着心情舒暢,料想他年輕之時,談笑便會帶來滿座春風。
今上尊佛,佛門被慣得越發肆無忌憚,各地都有佛門侵佔良田,甚至強買強賣之事。
士族也討厭佛門,因爲從莊園裏逃跑的蔭戶和佃客若無路可去,總是投入佛門逃避責罰,甚至官員也拿佛門頭疼,因爲他們不必交稅,所以常常有想要逃掉徭役和賦稅的壯丁舉家帶着家產投入佛門,只要得到佛門庇護,連官員們也沒有辦法。
但馬文才卻無法不對面前一直笑着的長者產生好感,他明顯和那些喫的腦滿腸肥、披着僧衣卻做着和高門士族掠奪人口一樣的事情的僧人不一樣,從他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他是一位堅定而又溫柔敦厚的修行之人。
馬文才在這種包容之前低了頭,雙手合十,誠心實意地又道了謝。
“諸位施主是要去哪兒?我看你們昨日如此狼狽,應該是有什麼變故,這樣上路,可還安全否?”
主持像是問着自家子侄一般自然地問着馬文才。
“我們……”馬文才猶豫了看了身邊的同伴們一眼,見他們並沒有反對,有些猶豫地說道:“我們被歹人撞壞了船,死裏逃生,所以落魄至此。現在……要去盱眙去找其他同伴……”
“盱眙啊,那倒不遠。”
聽到他們去的地方不算什麼偏僻之地,主持也放了心,給他們細心指了路徑,又說:
“你們這樣出門,身上又沒有路引,容易受到盤查,連客店都住不得,一路上想來也不順利。這樣吧,我用寺裏的印鑑給你們出一封條引,你們以替我寺採買的名義上路,就會少了許多波折。若是遇到沒地方住宿的時,找一寺院,將條引給那些僧人看,便能投宿。”
一羣少年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收穫,又驚又喜,如此一來,連最難解決的住宿問題都有了辦法,怎能不感激涕零?
老主持見他們歡喜雀躍,心裏也高興,當即去了後面寫了一封條引,又叫自己的徒弟本塵送了幾套乾淨的中衣和夾衣過來,放了些乾糧和水囊,通通打了個包,給了幾個孩子。
“我看你們也沒什麼洗換衣服,我們是僧人,僧袍並不能給你們,不過這些衣服倒是無妨,你們穿在裏面,也沒人能看得出是僧衣改的。”
主持怕他們面淺不好意思拿他們的東西,笑着又解釋:“我們的衣衫鞋襪大多是來自其他人的佈施,也有陛下開無遮大會時賜給天下僧尼的。這些東西取自於‘施主’,再用之於‘施主’,這也是佛祖的意思,還請施主們不要推辭。”
馬文才等人看着那一包不小的行囊,竟覺得粗布裹着的包袱在閃閃發光,燒的他們心中火燙。
直到這些少年們被送出了寺門,走出了老遠,抱着包袱的傅歧都還覺得自己在做夢。
“我們莫非是遇見菩薩了?”
傅歧頻頻回頭,不停看向那寺廟。
“等會兒它不會就沒了吧?”
傅歧總覺得這一場經歷就跟那傳說裏什麼菩薩下凡救苦救難似的,只要救完了人,那寺廟就“嗖”一下沒了,原來一切都是菩薩的法力化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