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藏珠 >57.第五十六章
    王承元兄弟都是契丹人,精通北境語言,在鴻臚寺中當驛語人。他父親生前被封爲國公,一直在國子學讀書,衣食住行都跟普通的貴公子沒什麼區別。他還常與一些詩人把酒言歡,討論詩詞歌賦,也有詩集流傳於市,在長安城中算小有名氣。

    王承宗膝下無子,幾次上書請求讓這個幼弟迴歸幽州,但都沒有得到天子的允許。自奉天之難以後,貞元帝對藩鎮的態度便軟化下來,多年沒有主動用武,而是妥協招安。要想讓他下決心對付河朔三鎮,必須讓他覺得生命受到威脅。

    今夜的刺殺,表面上看起來是王承元與成德節的牙兵裏應外合,助他逃出長安。實際上是借刺殺天子,引起軒然大波。等到明日的大朝會,必有一羣朝臣在旁煽風點火,最後朝廷便回傾舉國之力討伐成德節,且師出有名。

    本來河朔三鎮之中,成德節的實力就最弱,而且反叛之心也沒魏博和盧龍那麼強烈。只要成功分化三鎮,再逐一擊破,那麼他們的勢力早晚會瓦解。舒王走的這一步,實在是高明。只是王承元無辜地做了替罪的羔羊,恐怕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鳳簫見李曄不說話,低聲問道:“郎君,廣陵王要我問您,是否採取什麼行動?”

    李曄搖頭,只說了八個字:“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他雖知道王承元無辜,但政治鬥爭之中,犧牲在所難免。況且他們難得跟舒王的目的一致,只要做壁上觀即可。死一個王承元又何足惜。

    鳳簫回到酒樓上。李淳正好從雅座中出來,神情怔然。他跟鳳簫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一起下樓離去。

    雅座中,舒王妃從屏風後面出來,不解地問道:“您怎麼把事情都告訴廣陵王了?您不怕他去告發您?”

    舒王輕嗤:“告發我?他有證據嗎?宮中抓到的刺客是成德節的牙兵,王承元正被滿城通緝,明日多半會變成一具屍體。我告訴他,就是想讓他難受。”

    舒王妃還是沒有明白,舒王難得心情好,便解釋道:“廣陵王素有賢名,他自詡走的是正道,不屑用那些陰損卑劣的手段。可是朝堂,皇權,這些東西哪些不沾着血腥和黑暗?要想動河朔三鎮,謀算和犧牲都在所難免。否則如何能讓聖人下定決心?李淳知道我的計劃,肯定良心煎熬。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王承元死,卻不能救他。”

    “妾身聽說,王承元還去過廣陵王府做客呢。廣陵王一向禮賢下士,愛重人才。這回是真的讓他左右爲難了。”舒王妃笑道。

    “李淳太重感情,重感情的人往往都不夠狠。”舒王摸了摸額頭,“那些追隨他的人,他都想庇護。可是庇護無用之人,除了浪費時間和財物,他又能得到什麼?要做皇帝,得先做這個世上最薄情寡義之人。”他的口氣裏有明顯的嘲諷之意。

    “那從宮中逃脫的那兩人要不要緊?”

    李謨覺得今晚她話有些多了,但也不吝賜教:“其中一個是齊越安排的,自己人。另一個是虞北玄,他自有脫身之策。”

    舒王妃大喫一驚,進宮行刺天子的,竟然是淮西節度使?他就不怕失敗被俘,性命不保?但轉念想想,若是連這個本事都沒有,估計也不會被李謨重用了。刺殺天子是何等機密之事,交給旁人李謨也無法全然放心。

    若虞北玄失敗,李謨最多是失去一顆棋子,齊越安排的人會將舒王府撇得一乾二淨。若虞北玄成功,這局便算布好,可他也落了一個刺殺天子的把柄在李謨的手上。她素來知道李謨心思深沉,卻不想深沉到如此地步,連人心都算計得分毫不差。

    屋裏明明有炭盆,十分暖和。舒王妃手心都是汗水,背後卻陣陣發涼。若自己無用,恐怕也會像跟野草一樣,被他丟棄,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本王自己再坐一會兒。”李謨淡淡地說道。

    舒王妃行禮,恭敬地退出去。一個婢女走到舒王妃身邊,跟她耳語了幾句。舒王妃一驚,走得離雅座遠一些,才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婢女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應該不會有錯。這件事,要不要稟報大王?”

    “不用。”舒王妃擡手製止。若此事當真,王承元應該會拼盡全力去求助,她很想看看,接下來事態會如何發展。

    *

    李曄回到馬車上,嘉柔正安慰崔雨容。她膽子素來大,上回在驪山遇見刺客,也沒有半點的驚慌。倒是對於崔雨容這樣深居閨閣的女子來說,眼下兵荒馬亂的場面足夠嚇到她了。

    馬車在緩慢移動,嘉柔挑起窗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說道:“好像兵士越來越多了。”

    李曄坐在她的對面,耐心解釋:“剛纔我聽廣陵王說鴻臚寺的一個質子不見了,懷疑他跟行刺的事情有關,正在滿城搜捕。大概跟抓刺客的人匯在一起,才聲勢浩大。今夜長安城,恐怕無人能夠入眠了。”

    嘉柔點頭,也沒放在心上。除夕本是閤家團圓的喜慶日子,卻不想遇到了這種事。早知如此,他們還不如乖乖地呆在府中,至少不用被盤查。

    崔雨容卻忽然擡起頭,問道:“敢問是哪位質子?”

    李曄也沒有隱瞞:“成德節度使的弟弟,王承元。他原本住在鴻臚寺內,可是行刺發生之後,就有官員向宮內稟告,他已經不知去向。”

    崔雨容的手指驀然收緊,臉“唰”地一下變白:“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李曄察覺到她的神色不對勁,問道:“你與他相識?”

    崔雨容點頭:“他跟阿兄是朋友,來過家裏幾回,但只談詩詞歌賦。他是個胸懷坦蕩的人,也很感激聖人對他的優厚,肯定不會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曄知道王承元無辜,今夜出動了這麼多禁軍,只怕王承元插翅難飛。有時,他也覺得自己冷血,爲了達到目的,就可以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無辜枉死。所以他沒辦法告訴嘉柔,他是誰,在做什麼。因爲那樣的自己,不配跟她在一起。

    嘉柔聽他們說話,總覺得王承元這個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馬車經過金吾衛的檢查,終於安全地駛向崔府。一路上,崔雨容的臉色很差。到了崔府門口,她纔開口:“嘉柔,你能不能陪我進去?我有些害怕。”

    嘉柔見她手指都在發抖,點頭說道:“好,我送你回去。”說完,也沒看李曄,就徑自扶着崔雨容下去了。

    崔府似還不知道宮中發生的事,一派安寧。回到房間,崔雨容讓婢女都退出去,忽然開始解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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