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藏珠 >99.第九十八章
    李謨走出偏殿,緩緩張開手,那琥珀色的玉質,歷經千年的時光,仍然溫潤。這曾是帝王之物,先帝對延光長公主十分愛重,將這國寶賞給了她把玩,她又傳給了蕭氏。蕭氏從前總喜歡戴在身上,在皇城裏橫衝直撞,無人敢阻止。

    曾經的公主府何等顯赫,延光長公主多麼不可一世。李謨永遠記得延光跟他說:“你不過是被皇帝收養的,根本都不算是正兒八經的皇子,怎有資格娶我的女兒?”

    縱然他對蕭氏無意,也被這番話深深地激怒。這皇位本就是他父親昭靖太子的,他也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哪裏輪得到當今天子和李誦?從那日起,他每每經過富麗堂皇的公主府,便告誡自己,終有一日要把那裏付之一炬。

    他不喜歡蕭氏,卻還是與之周旋。因爲他要利用蕭氏來達到目的,最終一舉扳倒了延光長公主,也戰勝了東宮。他李謨再也不是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子,而是權傾朝野的舒王。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無子。

    沒想到蕭氏居然爲他留下一個兒子,雖然他現在還無法全然相信孫從舟所言,肯定要再去求證。可這個希望就如同火苗一樣,在他心頭緩緩燃燒。

    這二十多年,他從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也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如果沒有李絳,這個孩子或許早就死了。可他居然還想着把李絳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李謨雖對人從不手軟,但今日的事,必須就此打住了。他要去求證,弄清一切。

    他走到正殿前面,剛好崔清思從殿內出來,對他說:“您去哪裏了?貴妃娘娘還在昏迷之中,您怎麼不進去看看?”

    “不進去了,我現在有要事需要出宮,甘露殿那邊……”李謨頓了一下,“就到此爲止吧。”

    崔清思一愣,拉住李謨的手臂:“爲什麼?明明差一步便可以扳倒李相,您卻要半途而廢?到底發生了何事?”

    李謨沒有多做解釋,只冷聲道:“你別問了。回府時,將劉鶯帶回來,我有事要問她。其餘的,你就別管了。”說完,他抽回自己的手,大步地離開了。

    崔清思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嫁給他這麼多年,從未看見他對誰心慈手軟,這當中肯定有問題。可要她收手,也沒那麼容易。

    等貞元帝等人返回甘露殿時,李絳仍跪在地上,背影筆直。他雙腿早就跪得發麻,沒有知覺,面上依舊平靜如水。貞元帝重新坐回寶座,只是被韋貴妃的事打斷之後,再已沒有了方纔的盛怒。人在盛怒之下容易做出衝動的決定,事後想起便會後悔。

    天子一言九鼎,就算後悔也沒有用。

    貞元帝看到李謨不在,問道:“舒王去哪裏了?”

    崔清思回到:“聖人,剛纔有位官員來找大王,稟報了重要的事情,大王去處置了,要妾身跟您說一聲。不知聖人打算如何處置李相?”

    這時,李誦從座位上站起來,拜道:“既然舒王是首告,他已不在此處,今日的事不如就作罷吧。”

    崔清思沒想到李誦會站出來,說道:“太子此言差矣,今日人證物證俱在,聖人也都看過聽過了,只等聖裁,怎能就此作罷?李相罪犯欺君,還貪贓枉法,罪名可都不小。”

    李淳忍不住說道:“就憑兩個刁民的片面之詞,也能定宰相的罪?李相爲官向來清廉,逢年過節,本王送個節禮,他都要退回來,怎會跟人勾結,貪空國庫?本王是不信的。”

    他這話倒不假。李絳的官聲一直很好,在朝堂上不結黨營私,不趨炎附勢,上下皆有目共睹。若不調查清楚,草率定罪,恐怕難以服衆。

    貞元帝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剛纔他大發雷霆,這會冷靜下來,忽然就想起了許多往事。這些年,皇權日益衰落,藩鎮割據橫行,朝堂上一直有主和與主戰的聲音。很多人都在逼他,只有李絳是無條件追隨他的。

    貞元帝經歷過帝國的大亂,在危難中繼承了皇位,他知道自己並非是有大建樹的帝王,一生只求無功無過,所以他一直不主張收回藩鎮,消耗國庫,窮兵黷武。李絳拜相之後,極力維護他的主張,並壓制朝堂上那些反對的聲音。他身後整個龐大的趙郡李氏,也是五姓七望中唯一沒有沒落的世家大族。若連這個支持都失去,無論是對皇帝還是對國家來說,都是沉痛的打擊。

    甘露殿上長久地沉默,氣氛壓抑。

    李淳還欲再說,李誦按住他的肩膀,自己說道:“就兒臣看來,今日到殿上作證的二人,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火襖教的舊人,但也只是他們的片面之詞,舒王和舒王妃被矇蔽了也說不定。至於從李相家裏搜出的賬冊,難辨真僞,故而兒臣建議,還是指派人詳查落實之後,再定罪也不遲。”

    “聖人……”崔清思剛喊了一聲,就被貞元帝擡手打斷了,他說道:“你們無需多言,朕自有定奪。除了李卿,其它人都退出去吧。”

    李絳擡頭看了貞元帝一眼,重又垂下頭。其餘衆人依言告退。

    李曄是最後一個退出去的,看着宦官把門扇關上,李絳蒼老的背影在空曠的大殿之上顯得尤爲單薄。他心中不忍,可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門扇在眼前合上,再也沒有辦法窺探到殿中的情形。

    他一直是李家最不受寵的兒子,可此刻在父親身邊的也只有他。

    偏偏他來歷不明,連爲父親說話的資格都沒有。縱然他有心,此刻腦海中也只剩下茫然。

    那邊崔清思對李誦行禮:“那妾身先告退了。”她沒有想到,向來龜縮的李誦,竟然趁李謨不在,強出了一回頭。李絳都自身難保了,東宮維護他又有何用?

    不過來日方長,這東宮之位,恐怕李誦也坐不了多長時間了。

    李誦沒計較崔清思對他的態度。東宮如今的地位,的確不值得她放在眼中。他對身邊的李淳說道:“在聖人和李相說完話以前,先讓李曄到東宮坐一坐吧。你母親看到你回來,必定也很高興。”

    李淳回頭去拉李曄:“走吧。”李曄木然地被他拉着走,想起小時候,自己總是一個人在走路,路上什麼人都沒有。

    春光明媚,只有落花吹滿頭。

    那個時候他還覺得難過,爲何家裏人都不喜歡他。可今日他才知道,這世上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他們本就不是家人,又何談喜歡。

    *

    嘉柔從軍營回到別業中,精疲力竭,還在等雲松那邊的消息。她換了身衣裳,獨自在屋中坐着,手裏拿着一卷書,卻半個字都看不進去。她從未處於政治的權力中心,對於朝堂上的鬥爭沒辦法一眼看透。她只是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並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