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藏珠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常山也不知道爲何有點怕眼前這個人。他看起來明明很瘦弱,眉眼溫和,就像個普通的書生,可常山卻有猛虎立在眼前的感覺。

    李曄一隻手背後,一隻手置於身前,對虞北玄笑道:“使君,不知現下是否有空,我們單獨聊聊?”

    虞北玄眯了眯眼睛,審視着他。

    這世上敢這麼單槍匹馬來見他的人已經不多了。虞北玄骨子裏是個愛才重才的人,這麼多年花費最多心思的便是蒐羅人才。在他眼裏,李曄也算個人才,至少一舉及第,選官還能入大理寺。多少人在他這個年紀都做不到。

    只可惜兩人身份立場皆是相背,做朋友都不太可能。

    他越過常山,走到前頭,對李曄說道:“虞某自當奉陪。”

    此處城門喚作明德門,是長安城的正南門,有五個門洞,乃是四方城門之中規格最高的。天子祭天時,由皇城經朱雀大街,由此門而出,前往郊外的圓丘。除此之外,久旱之時,也做祈雨之用,所以又叫太陽門。

    城樓之上,視野開闊,勁風獵獵。虞北玄和李曄一左一右地站着,起先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常山在城樓的牆邊站着,望向他們,怎麼都想不到這樣兩個人會並肩站在一處。

    終於李曄側頭,先開了口。

    “使君覺得,太子和舒王這一爭,最後會是誰勝?”

    虞北玄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淡淡地說道:“成敗不就在你我這些人的努力嗎?勝固欣然,敗亦不可惜。人生在世,不賭一賭,怎麼知道結果?你今日來找我,不會是爲了東宮來求和吧?”

    他這是賭徒的心理,每個從底層上來的人,沒有任何背景,都會試圖通過這種極其冒險的方式,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古往今來,有許多人勝了,也有許多人敗了。

    “看來使君對自己的佈局很有信心。不知那城外的五萬精兵,準備何時進城,又要如何與陳朝恩的神策軍裏應外合?”李曄笑着問道。

    虞北玄聽完,心中大驚。城外的精兵,極其隱祕,怎麼被他們知道了?還有陳朝恩這步暗棋,應該是埋得很深的,居然也提前暴露了?但他面上不動聲色:“不知你從何處聽得這些捕風捉影的謠言?”

    “是不是捕風捉影,使君心中應該很清楚。”李曄說道,“這盤棋,雙方各執一子。但你們的路數,東宮已經知道了八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重新審視這場勝負。倘若舒王失敗了,你的前途也將盡毀。你努力了十幾年得來的這一切,都會灰飛煙滅。你不考慮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嗎?如果我是你,不會孤注一擲。”

    虞北玄的面色冷了幾分:“難道不是你們東宮自知兵力弱於舒王,故意說這一番話來誆騙我?衆所周知,東宮在長安城中的兵力,只有神策軍的那一半,還不到五萬人。舒王的人馬可是二倍於此,怎麼看也是舒王的贏面大一些。而且你們如果有必勝的把握,也不必派你來做說客。”

    這人雖然出身不高,也沒有讀過多少書,但頭腦清楚,是個非常傑出的將領,否則舒王也不會如此看重他。

    李曄不慌不忙地說道:“使君應該還記得當年的玄武門之變吧?那時太子一方也在朝中和兵力上佔了上風,最後還是太宗皇帝取得了勝利。縱觀史書和兵書,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事情不勝枚舉。看你這幾日一直在城中加強巡防,想來心中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使君覺得,我們還可以繼續談麼?”

    李曄把選擇權給了虞北玄,虞北玄卻沉默了。

    誠如李曄所說,他們看起來人數佔優勢,但天下民心終歸是在太子那邊的。就算逼宮的計謀得逞,要穩定天下,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走。首先河朔地區,就是最棘手的。他們距離洛陽很近,洛陽一旦被破,長安被會受到威脅。

    到時候舒王登基,各地節度使因爲他名不正言不順而不願起兵勤王,那麼長安城恐怕也守不住。

    所以連虞北玄自己也不知道,這場豪賭的輸贏。

    “雖然我算不上是正人君子,也知道不事二主。你要我背叛舒王,投靠廣陵王,我便是個叛徒,廣陵王就敢放心地用我麼?只怕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李曄點了點頭:“使君的顧慮,我自然明白。所以我剛纔說的是留後路,並不是要讓你徹底背叛舒王。你知道東宮太子一向寬仁,他登基之後,不會對藩鎮採取太過激進的措施,你只要不起兵叛亂,可以繼續安安穩穩地做你的淮西節度使。也許這與你所想的想去甚遠,但我們誰都看不到十年二十年後的事。因此我覺得,眼下這於你不算是損失。”

    虞北玄被他說得有幾分動搖。

    這個人真是善於佈局的高手。先是將他們這邊握在手中的底牌亮個乾淨,讓他沒有談判的籌碼,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牽制中。而後用這樣折中的方式,說服他與他們合作。如果他不答應,那麼今日兩人談話之事,恐怕也會傳到舒王的耳中,到時候他便裏外不是人了。

    “說吧,你要我做什麼?”虞北玄妥協道。

    李曄湊到他的耳邊,對他說了一番話,然後便行禮離去。

    常山這個時候才走回虞北玄的身邊,他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兩人的談話,不由地問道:“主上,那個人都跟您說了什麼?”

    虞北玄望着頭頂蔚藍的天空,生平第一次覺得,像被人困在山谷之中,舉步維艱。這種感覺大體跟上回廣陵王出征河朔,知道他要暗算自己,卻又要應對三鎮兵力時差不多吧。

    “東宮那邊好像知道了我們的佈局,想要我投誠。”虞北玄平靜地說道。

    常山吃了一驚:“可,可您是舒王的人啊?咱們辛苦了這麼久,難道是爲他人做嫁衣?何況,您之前還暗算過廣陵王,他們能摒棄前嫌,相信您嗎?”

    虞北玄搖了搖頭,手拍着欄杆:“你以爲他今日來找我,就不會讓人看見嗎?說不定此刻都已經傳入了舒王的耳中。大戰在即,誰都不敢掉以輕心。舒王本就多疑,對誰都無法全然信任。他們的離間之計,逼得我不得不爲自己打算。”

    “那,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常山問道。

    虞北玄負手走下城樓,說道:“備馬,去舒王府。”

    與此同時,李曄在正德門城樓上私下與虞北玄見面的事情,果然通過齊越之口,傳入了李謨的手中。彼時李謨正在給籠子的鳥兒更換鳥食,聞言只是笑了笑:“他們果然還是很看重靖安的,覺得本王把所有籌碼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齊越在他身後說道:“可屬下不明白,您這話的意思,難道不是如此嗎?”

    李謨回頭看了齊越一眼:“你記住一件事,在這個世上,任何人和事都沒有絕對。你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我的確看重虞北玄,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但我也留了後招,派人去淮西抓他的老母親。萬一他敢有二心,我不會客氣。”

    齊越以爲自己參與了舒王府所有的事情,沒想到舒王竟然還揹着他做了這些,脊背有種發涼的感覺。果然如他自己所說,不會把所有籌碼都壓在一個人的身上。

    “屬下還得知一件事,公子的隱藏身份,很可能就是那個玉衡。”齊越小心翼翼地說道,“所以廣陵王府的眼線纔會說,頻繁看到公子去找廣陵王。而且今日公子也是很輕鬆地就躲過了城樓下的士兵,去見淮西節度使。”

    聽到這件事,舒王臉色都變了。他一直苦苦找尋的死對頭,居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件事有多諷刺!這小子想必是自己也不想藏了,索性就把所有的疑點都暴露給他這個老子看,就想看看他知道以後會是什麼反應。

    李謨怒極反笑,將手裏裝着小米的瓷碗放在一旁,坐在欄杆邊上:“爲了讓他安分一點,你去驪山一趟,把那個驪珠郡主給我帶到舒王府來。若遇到反抗,不必客氣,不要傷到人就是了。”

    齊越愣了愣,那位算起來可是舒王的兒媳,雲南王妃的女兒,舒王竟然要抓她?兒子還沒認他,這麼一來,恐怕父子兩人更是勢如水火了。說起來,舒王當真是涼薄到骨子裏,一點情分都不顧。但齊越跟了他這麼多年,深知他的心性,也沒說什麼,領命離去。

    李謨逗了逗鳥,心情絲毫沒有被影響。事到如今,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他通往至尊之位。就算是骨肉至親,也會有背叛,也會有異心。等他做了皇帝,將天下江山送到那小子面前,難道他還會拒絕做儲君嗎?天底下沒有這麼傻的人。

    過了不久,虞北玄便到了舒王府,親自向李謨解釋李曄來找他的事。與其讓別人說,叫李謨起了疑心,倒不如他自己坦白。

    當然關於李曄的身份,李謨並沒有公開,所以虞北玄還不知道。

    李謨聽完之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靖安何需多言?本王自然是信你的。計劃照舊便是了。你不用有後顧之憂,你在淮西的老母親,本王也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虞北玄頓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有您照顧臣的母親,臣自然沒有後顧之憂,唯有效犬馬之勞。若沒有別的事,臣先退下了。”

    李謨揮了揮手,繼續逗鳥。

    虞北玄鎮定地走出府門,卻在下石階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險些跌落下去。還好常山眼疾手快,上前將他扶住,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虞北玄低聲道:“快派人回淮西救老夫人。”雖然爲時已晚,可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什麼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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