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藏珠 >124.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直等到東宮的衆人來了,嘉柔才放心地離去。

    明德門附近剛發生了一場廝殺,本來雙方僵持不下,後來廣陵王領兵出來,徹底鎮壓了陳朝恩那一方。此刻,有不少兵士正在收拾殘局,而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卻沒有什麼行人。百姓都怕事地躲回了家中,生怕被波及。

    嘉柔還在想崔時照的事情,低着頭走路,沒想到撞上了一個人。

    李曄出來找嘉柔,就看到她獨自失魂落魄地走回來,連忙奔向她。

    嘉柔擡頭看到李曄,心頭涌起一陣酸楚,立刻伸手抱住他,有種倦鳥歸巢的放鬆。

    “你不在驪山呆着,怎麼又回到城裏來了?”李曄低頭問道,“你總是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郎君,我剛纔去圓丘了。”嘉柔悶悶地說道,“太子沒有事,可是表兄他……”

    李曄一頓,問道:“表兄怎麼了?”

    “他的耳朵好像被炸傷了,什麼都聽不見。孫從舟把他帶回城裏醫治了,可是我擔心他……”嘉柔沒有說下去。

    李曄安撫地拍着她的背,說道:“不用擔心,開陽的醫術是一流的。何況表兄是爲了保護太子而受傷,東宮不會坐視不管的。等事情安定以後,我陪你去看看他。今夜,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嘉柔擡眸,也沒多問什麼,只點了點頭。

    晚上,李曄得了宮中的恩准,帶着嘉柔去刑部大牢。如今各處的大牢都是人滿爲患,犯人都被押到長安縣和萬年縣的縣衙大牢裏去了,反而刑部大牢這裏只關押着幾個重犯,顯得有些冷清。

    嘉柔猜到李曄要帶她去見誰,只不過跟着獄卒到了牢房前面,看到裏面的人時,還是愣了一下。

    獄卒打開牢門,把手中裝着酒菜的托盤遞給李曄,沒說什麼,就走了。

    李謨坐在雜草堆上,長髮披散,穿着囚服。牆上很高的地方開了扇窗子,外面有淡淡的月光透進來,竟比原本矮桌上的蠟燭還要亮些。聽到聲音,李謨一動沒動,還是那樣坐着。

    嘉柔跟在李曄的身後進去,李曄把托盤放在矮桌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這位是他的生父,但他們見面的次數,大概不超過三次,談不上有任何的感情。只是他的身體裏,流着這個人的血。這種天然的牽連,還是讓他不得不來走這一趟。

    “這是宮中賜下的御食,你喫一些吧。”李曄開口道。

    李謨聽見他的聲音,終於有了反應,側頭看過來:“你怎麼來了?”

    “我帶妻子來看看你。”李曄把嘉柔拉到身邊,好讓李謨看得清楚一些。李謨勾起嘴角:“你居然不記恨我?還敢把她帶到我的面前來?那日,我命齊越去驪山抓她,只不過沒抓到罷了。若我抓到她,今日的勝敗,還不一定。太子,不是被炸死了嗎?”

    李曄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太子沒有死。”

    李謨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住:“你說什麼?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沒事?那火磯埋在車駕停放的地方,他不可能還活着!”

    “這世間有很多事,都是上天註定的。火磯爆炸的時候,太子已經進了金輅車,金輅車保護他,所以他沒有受傷,完好無損。你從哪裏找到那麼多火磯的?”李曄問道。

    李謨似乎還處在太子沒死的巨大震驚之中,沒有回答李曄的話。

    其實李曄早就知道這一切是徐盈所爲,只不過想要從李謨這裏再確認一下罷了。畢竟火磯之術,李謨平常沒有接觸,不可能頃刻之間弄來那麼大的量。

    如果沒有謀害太子這項罪名,李曄或許還能保李謨一命。可現在,那杯鴆酒,被擺在托盤之上,李謨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去。以他的驕傲,也不會願意苟且地活在世上。

    李曄在李謨面前跪下來,嘉柔連忙跪到他的身邊,兩個人齊齊向李謨磕了個頭。

    李謨連忙躲開:“你這是幹什麼?”

    “這是謝你的生育之恩。你我爲親生父子,你若願意,我會供奉你的牌位,侍奉你香火,直至我離世。這也是爲人子,最後能爲你做的一點事。”李曄淡淡地說道。

    李謨嘴角抿着,沒有說話。

    靜待片刻,李曄把嘉柔扶起來,正要牽着她退出牢房。李謨忽然開口:“那杯酒,是毒酒吧?”

    李曄沒有轉身,只“嗯”了一聲。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以李謨的心智也必能猜到,今夜他是來見他最後一面。

    李謨站起身,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他走到李曄的面前,從懷裏拿出半塊玉玦,遞了過去:“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還有半塊應該是被崔時照偷了去。你將兩塊合二爲一,呈給聖人,便說是他欠延光公主府和我的。”

    嘉柔不懂李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李曄卻懂了,默默地將玉玦收下。李謨怕東宮忌憚他的身份,還想除去他,要他將此物呈給天子,或可借天子之力,保他一命。

    “我知道火磯一事,是東宮徐氏在背後出的力。此事之後,太子肯定無法容她,但她到底是廣陵王的生母,你若無心帝位,還是不要再參合那件事。想必天子和太子自有決斷。”李謨又不放心地交代道。

    李曄點頭:“我知道了。”

    父子倆再一次相對無言,相對於別家這個年紀,哪怕關係不怎麼親厚的父子來說,他們之間所隔的,也不僅僅是二十幾年的時光。還有身份,過往,乃至全然相對的立場。最後,李謨只捏了捏李曄的肩膀,說了簡單的幾個字:“走吧,以後好自爲之。”

    從刑部的牢房出來,嘉柔發現李曄沒有着急走,而是站在門邊,靜靜地等着。直到裏面有人跑出來,對門口的內侍低聲說道:“舒王已經飲下鴆酒去了,公公向宮裏覆命吧。”

    李曄不敢看那個人死,怕自己終究承受不住,所以剛纔在牢裏,他一直隱忍着。此刻他雙目通紅,肩膀微微地顫抖,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嘉柔一把抱住他的肩膀,輕輕地拍着他的背,輕聲道:“沒事了,我陪着你。”

    李曄抓着她後背上的衣裳,只覺得天地間的風都是冷的。看不到來處,也看不到歸處。

    *

    貞元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他將太子李誦和廣陵王李淳都叫到甘露殿來,自己躺在龍榻上,平靜地交代後事。於普通人而言,這樣壽數或許不算長。可是作爲帝王,他已經做得太久太累了。

    李誦雖沒有被火磯炸傷,但那巨大的爆炸還是嚇到了他。他醒來之後,一直心悸,身體也是每況愈下,眼下是強打着精神來見貞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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