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元配 >9.我的名字
    陳萱的心事,魏家人是全然不知的。

    就是“債主”魏年,估計也不曉得,陳萱爲着還他錢的事又愁上了。

    倒是大姑姐魏金年初二回孃家後私下同她娘說,“我怎麼瞧着,二弟妹好像有什麼心事”

    “她能有什麼心事啊,有喫有喝,大過年的,能有什麼心事”魏老太太掰了一塊大閨女帶回的洋點心,覺着入口綿軟,就是有點酸味兒,就說了,“這怎麼有點兒酸啊,是不是面沒發好。”

    魏金笑,“媽,麪包這東西就是這個味兒,不酸不正宗。”

    “你說這洋人,長的怪,喫東西更怪,像咱們喫的饅頭、包子、麪餅、窩頭,那真是,該發麪的發麪,該筋道的筋道,要我說,這些洋人,也不會喫。”魏老太太盤着腿點評,“這洋饅頭,可沒咱們自家蒸的饅頭好喫。”

    “人家這叫麪包,可不是什麼洋饅頭。”

    “不差不多麼,宣騰倒是挺宣騰,瞧着也大,就是不實惠,還是咱家蒸的饅頭好,實惠還頂飽。”魏老太太說大閨女,“以後別給我弄這些個洋事兒,還不如去稻香村給我買上二斤黃油棗泥餅實惠哪。”

    “哎,要我說也是,我也覺着味兒有些怪,是你女婿,說現下北京城都喫這個,想着您老人家沒喫過洋點心,一大早趕去買的,還是新出爐的。”魏金說着丈夫的孝心。

    魏銀指着個奶黃餐包,說,“這個奶黃包還好。”

    魏老太太覺着洋人喫食味兒怪,不再吃了,把剩下的麪包遞給閨女,“你愛喫,你把這個吃了吧。”

    “我都喫過奶黃包了。”魏銀不喫。

    魏老太太就遞給了雲姐兒,雲姐兒說,“我想喫小姑喫的奶黃包。”

    “就知道挑嘴。”魏老太太說一句,還是挑了個奶黃包給她,就把大半個麪包給了李氏,說陳萱,“阿萱鄉下來的,定也喫不慣這怪味兒。”

    陳萱也沒太想喫這些個洋點心,只是一笑,沒說話。

    李氏卻是個厚道的,那麪包不小,魏老太太只是掰了一塊嘗,還剩下大半個,李氏只是撕了一半,剩下的悄留給了陳萱,陳萱嚐了嚐,覺着,她可能就是跟魏老太太一個口味兒,她覺着這種叫麪包的包子,不如家裏蒸的白菜肉包好喫。

    年下是不能動針線的,於是,陳萱和李氏的活計就是給家裏做一日三餐了。而且,從魏金回孃家時起,魏老太太晚飯後也不用兒媳婦服侍了,打發她們各回各屋。

    陳萱知道是什麼緣故,年下好喫的最多,像魏家,雞魚肘肉都是年前就燉好的。像晚上,只要魏金來了孃家,她都要喫夜宵的。若是倆兒媳都在,這是叫兒媳一起喫還是不叫兒媳一起喫啊。魏老太太捨不得東西,就把陳萱李氏都打發回自己屋了。

    陳萱一腔心事,回屋正好琢磨着掙錢還債的事。

    陳萱正愁如何“還債”,魏銀就過來了。陳萱還說呢,“你怎麼來了”

    魏銀笑,“我怎麼就來不得了,二哥不是還沒回來。”

    陳萱聽出魏銀話中打趣,反正她與魏年早晚要分開的,也只當沒聽懂。外頭冷,陳萱拉魏銀進屋,摸摸她身上的棉旗袍,還說呢,“該穿件大衣裳。”又說,“我以爲你得在老太太屋裏喫燉肉哪。”並不是不願意魏銀過來。

    “媽就是這麼摳,一有好喫的,就把大嫂二嫂打發出來了。二嫂,你喫不喫,我去給你端半碗”

    陳萱連忙搖頭,“晚上喫的怪飽的,我一點兒不餓。”

    “我也是。”魏銀跟着二嫂坐炕上,接過二嫂倒的熱水,握在掌中暖手,就說,“你看大姐都胖什麼樣了,成天介回孃家沒別個事,就是一門子的喫。連帶阿豐阿裕,全都喫成了小胖子。”

    陳萱對於孩子的審美很大衆化,“大胖小子,纔有福氣吶。”

    “人一胖就顯得蠢。”魏銀跟陳萱說大姐魏金,“大姐也成天說她自己個兒胖,我都說她,知道胖還喫個沒完吶。每天晚上,不是雞就是鴨,她不胖誰胖。”

    魏銀說呢,同陳萱倆人都笑了起來。

    魏銀是閒着沒事,過年又不能動針線做衣裳,她也不願意在魏老太太屋裏看着外祖孫四個喫燉肉,就過來找陳萱說話,跟陳萱商量着開春做衣裳的事。陳萱聽着都是旗袍的樣子,想着魏銀生得好,個子高挑,人也

    是勻稱,穿旗袍再好不過,遂點頭,“你穿旗袍好看。”

    魏銀攛掇陳萱,“二嫂,你也做一身。”

    “我可不做。”陳萱道,“我有衣裳吶。”

    “二嫂你的衣裳多是大褂,旗袍就那一件,再說,你那件是大棉的,開春就暖和了。”

    魏銀這一說,陳萱又想到一件愁事,她嫁過來時是冬天,所以,兩身衣裳都是棉的。至於四季衣裳,嬸子說家裏艱難,又說魏家開衣料鋪子的,嫁過來不怕沒有衣裳穿。想到這裏,陳萱心下一嘆,就是魏家開銀號,那跟她其實也沒半毛錢的關係啊。

    倒是她,還欠魏年一塊五哪。

    不過,衣裳這事倒是難不到陳萱。

    人總是有法子的。

    陳萱想着,待到天暖,她把衣裳改成夾的。待再熱一些,她就把夾的改成單的。

    有了法子,陳萱一身輕鬆,想到上輩子竟是就知道悶頭死穿那兩件棉衣,一直穿到快立夏,魏老太太實在看不過去,給她一塊庫底子的料子讓她裁了衣裳。哎,那時可真笨吶。

    陳萱不由一笑。

    “二嫂你笑什麼”魏銀道。

    陳萱自不能與魏銀實說,想一想那窩囊的前世,陳萱看魏銀也沒事,還是先問了一句,“阿銀你現在不忙吧”

    “不忙,怎麼了”

    陳萱試探的問,“你要是不忙,能教我寫一寫我的名字不”她又連忙分辨了一回,“我就是想着,你看我,字也不認得一個,說來,我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二妹,你若有空,能教我認幾個字不”

    “這有什麼不成的,只是,我認的也不多。不過,簡單的還是成的。”魏銀最先教給陳萱的,便是陳萱的名字。

    魏銀說自己認字不多,可是,在陳萱眼裏,這已是很了不起了。魏銀要回屋拿筆,陳萱擺擺手,下炕從茶具櫃的一個抽屜裏拿出一支筆來遞給魏銀,問,“這個能用不”這是魏年偶爾會用的一支鋼筆,這鋼筆,極是漂亮,黑底金紋,有一種陳萱極是敬畏的貴氣。

    魏銀取下筆帽,筆尖竟是金的,魏銀又賞鑑了這鋼筆一回,同陳萱說是極有名的牌子,只是,在哪兒寫呢屋裏雖有筆,卻是沒紙。陳萱想學寫名字的心特別的急切,她都沒容魏銀回屋拿本子,左右掃一眼,最後直接伸出一隻手,認真的說,“就在我手心寫吧。”

    哎,這筆寫字更是了不得,與陳萱以前見到的村裏秀才們寫字前磨墨鋪紙的那一套完全不同,鋼筆的筆尖在陳萱佈滿老繭的掌心隨意一劃,就能寫出字來。魏銀寫了工工整整的兩個字:陳萱。

    指着陳萱做了解釋,“陳是二嫂的姓,萱是二嫂的名字。”

    陳萱極認真嚴肅的望着這兩個字,心下歡喜的,心砰砰亂跳,那種既歡喜又緊張的心情,比上輩子嫁到魏家時更甚。陳萱情不自禁的喃喃,“這就是我的名字啊。”

    魏銀一笑,“是啊,這就是二嫂的名字,陳萱。”

    “陳萱。”陳萱望着掌中的兩個字,一時間,竟似入了迷,着了魔,又似靈魂一瞬間的激盪,有什麼東西,隱隱的自心底破土而出。

    她想,原來,我的名字是這樣寫。

    當晚,陳萱用指尖醮着水,在小炕桌上把自己的名字寫了許多遍,一直寫到魏年回家。陳萱忙匆匆的用抹面把小炕桌擦乾淨,魏年與陳萱說,“洋文先生找好了。”

    陳萱問,“什麼時候過來上課,我再把西配間收拾一遍。”

    “過了十五就來,每天晚上教倆鐘頭。”

    陳萱把時間記下,想着十六之前可得把西配間再好生打掃一回。當天晚上,陳萱卻是做了個惡夢,在夢裏,她怎麼想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如何寫於是,一遍遍的想,一遍遍的着急,我的名字怎麼寫我怎麼忘了呢對了,我寫了掌心了低頭一看,掌中唯有厚繭,名字哪兒去了我的名字呢

    陳萱完全是給自己急醒的,她從炕上猛的坐起身時,魏年也拉亮了燈,魏年揉着一雙惺忪睡眼,迷迷瞪瞪的看陳萱,“怎麼了,睡覺還大喊大叫的。”

    陳萱先低頭看自己手心,見名字還在,腦子裏回憶一遍,嗯,怎麼寫也是記得的。陳萱虛驚一場,心下鬆口氣,嚴肅着臉對魏年道,“沒事,做了個夢,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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