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廊下,隨即方擡起眼,輕聲喊了一句:“夏少爺。”
聲音也是淡淡的。
不得不說,長得好的確是人所具有的一大優勢。哪怕寇秋心知肚明這是朵名副其實的心機蓮,也因爲他的模樣兒而提不起多少防備,甚至剋制不住地想要去親近。
他糾正了夏新霽:“叫哥。”
一旁的杜和澤正在抖傘上的雨珠兒,聞言眼睛猛地瞪大了,望了寇秋一眼。
夏新霽的表情卻沒有太多變化,只是略略擡起眼,望着這個周身氣質矜貴而平肅的青年,順從地依着對方的話改了口。
“哥。”
咻
寇秋面上不動聲色,等到轉過身,瞬間捂住了心口。
系統:
完了,寇秋說,我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擊中了。
這一聲簡直要甜到心坎裏
系統有些看不起他沒出息的樣兒:之前沒人叫過你哥
寇秋詭異地沉默了。半晌後,他才說:有人叫我哥的前提是,我的周圍得有人......
他截住了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向下說,跟着踏進了客廳。系統心中猛地一咯噔,也不再追問。
夏老爺子一大早便出了門,顯然沒有要給這個私生子留面子的意思。寇秋只好獨自一人奮力撐起場子,坐在夏新霽旁邊,問了問他的情況。
夏新霽只有十六歲,現在仍舊在讀高三。他的成績很好,尤其擅長數學,還在省內比賽中拿過獎項,讀個重點絲毫不成問題。與其他老幹部一樣,寇老幹部也格外喜歡這種成績好的乖孩子,越問神色越柔和,最後輕聲細語道:“入黨了沒啊”
......系統捂住了臉,簡直沒眼再看下去了。
高三已經有推舉入黨機會,少年長睫微顫,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爲何會被問到這種問題,半晌後才道:“入了。”
寇秋羨慕的眼神頓時鎖定了他,又拍了拍他的肩。
“真好......”他悵惘地說,“加油,你好好幹。”
杜和澤在對面咳了一聲,有點看不懂了。
不是......
只是入個黨,至於用“啊啊啊要是把我換成你就好了啊啊啊好羨慕啊啊啊”這種熾熱的眼神望着別人麼
殊不知寇秋心中更悲慟。
他在心中抗議:他都入了黨可我連個團員都不是呢
系統沉默片刻,言簡意賅回答他:原身覺得這樣比較酷。
酷個毛線
寇秋簡直要哽咽出聲
晚飯是保姆做的,菜品都很清淡,白粥素菜,連點油星兒都看不見。杜和澤留下來一起喫飯,瞧見這菜色,眉頭不由得就蹙了起來,使勁兒看了寇秋幾眼。
他伸出筷子嚐了嚐,甚至連鹹也不太鹹。
杜和澤平日也算是錦衣玉食,立刻就有些喫不下去了,他皺着眉,把做飯的王媽喊了過來,聲音裏頭隱隱含了點上位者的威勢:“今天這菜,怎麼回事”
保姆兩手交疊在圍裙上,含了點輕蔑地望了杜和澤一眼,沒出聲。
“說啊”杜和澤被她的眼神刺痛了,頓覺自己失了面子,“啞巴了,還是不想幹了”
寇老幹部把筷子不輕不重一放,擡起眼望他:“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權力開除她”
“......”杜和澤頓時一梗。
他確實是沒這權力,倘若是當着夏老爺子的面,他也絕對不會說這種話。
不過是個客人,門楣又遠不如夏家,說出來豈不是喧賓奪主
可如今桌子上只有寇秋和夏新霽,寇秋又向來對他言聽計從,杜和澤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反駁回來。他一時間重重地喘着氣,連呼吸都有點錯亂了。
“我吩咐的,”寇秋夾了塊胡蘿蔔放進夏新霽碗裏,淡淡道,“怎麼了”
夏新霽平日裏便喜歡喫胡蘿蔔,瞧見這一塊黃澄澄的進了自己碗,略略低下頭,遮住了眼底若有所思的神色。
“清然,”杜和澤放緩了聲,“我知道你可能心氣不順,但這樣針對小霽,實在是過分了......”
寇秋覺得自己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
“我針對他”
他反問。
“爲什麼”
開玩笑這可是他之後的同盟,祖國的花朵,民族的未來,建設社會主義的新一代中堅力量
杜和澤說:“還能爲什麼,自然是因爲小霽這身份”
“怎麼,你不知道嗎”
杜和澤一怔,知道什麼
寇秋拍了拍旁邊少年的頭,又別有意味地扭過來看杜和澤,語氣慢悠悠的,拖長了尾音:“小霽他腸胃不好,不怎麼能喫葷腥。”
杜和澤怎麼會關注這些,頓時面色難看起來,半晌後,才勉強勾起一個笑,“原來是這樣啊。”
這感覺實在太奇怪了,他瞧着寇秋親手給夏新霽盛湯夾菜,雙方笑意盈盈有來有往,像是完全看不見自己,只覺得心裏憋屈。
一邊是舊愛,一邊是新歡,杜和澤原本覺着,頂多也就是寇秋喫個醋,他待會兒哄哄,也就算了。
可如今看這形勢......這舊愛怎麼比自己還了解這新歡呢
殊不知寇秋心裏也在對着夏新霽嘆息。
傻孩子啊,你看見沒這男人根本就沒把你放心裏
這纔不是什麼見鬼的真愛呢之後哥哥一定會好好教導你,告訴你,只有無限的爲人民服務,那才叫做永恆
喫完晚飯,寇秋定時定點開始收看新聞聯播。杜和澤如今一看這節目便覺得蛋疼,眼睛也隱隱有些抽搐,卻又不願意放棄這個刷小美人好感的機會,便仍舊坐在沙發上,時不時和夏新霽說上兩句。
門鈴聲突兀響起時,寇秋的眼睛仍舊沒從電視上移回來。保姆小跑着過去開了門,很快拖着一個極大的快遞箱子費力進了客廳,問:“少爺,這是你買的東西”
寇秋猛地一興奮,立刻站起來:“對”
他的眼神掃過杜和澤,又道:“你先別走,裏面有些東西要給你。”
杜和澤心裏一喜,也跟着站起了身,隨着他的步伐跟着向箱子裏面看去。他的脣角噙着笑,想着寇秋果然還是和之前一樣在意自己的,便覺得這幾天莫名懸在心頭的那塊大石頭安下去了不少。
他捧起寇秋遞給自己的小箱子,沉甸甸的,極有分量。
會是什麼
夏清然之前也是經常給杜和澤買東西的,他出手闊綽,對待青梅竹馬的戀人尤爲大方,往往是自己用什麼,便也給杜和澤買什麼。杜和澤如今手腕上鬆鬆掛着的這支二百萬的名錶便出自夏清然之手。他捧着箱子,望了眼手上的表,不由得更多了幾分期待。
片刻後,杜和澤打開了盒蓋,頓時被一大片耀眼的紅色閃瞎了眼。
那是怎樣的紅色啊,一定是用革命先烈的鮮血染成的紅,一定是從五星紅旗上採擷下來的紅它們亮晶晶地閃耀着,明晃晃刺着人的眼,赫然便是整整齊齊排列着的
“毛主席語錄”
杜和澤的聲音一下子放大了。
封面上紅星發着耀眼的光,像是嘲笑着咧開的紅豔豔的嘴。
杜和澤沉默片刻,呵呵乾笑了聲,又伸出手,向下翻了翻總不至於這麼一箱子裏頭,全部都裝的是毛主席語錄吧
片刻後,他絕望地收回了手。
還真特麼的,全都是。
整個客廳裏充斥着死一樣的寂靜,系統在寇秋的大腦裏成功地對着渣攻呆滯的臉笑成了個神經病。在這一片詭異的氣氛之中,唯有寇秋仍在繼續興致勃勃拆箱子,把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掏。
夏新霽不知什麼時候也站了過來,伸手展開地上一條紅色橫幅,上頭赫然印着五個鮮明的大字:
爲人民服務。
他深深地望了寇秋一眼,眼裏頭充斥了點笑意。
寇秋仍在往外掏,等他把厚厚一摞考試用的書籍掏出來時,杜和澤終於忍不住了:“清然,你買這些書幹什麼”
行政職業能力測試,申論30套,半月談......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些都是公務員考試用書籍如今這屋子裏,夏老爺子早已退休,只是老當益壯在公司掛着職;寇秋一個正兒八經的富三代,也早早就進了自家公司歷練,眼看着就要接夏老爺子的班。
他實在是想不通,這裏面有誰需要考公務員。
總不會是未雨綢繆替夏新霽買的吧
想到這裏,他又驟然一驚,暗暗心想寇秋這難道是在警告夏新霽別動家產的心思。豪門子弟明爭暗鬥都是常事,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一定是這樣。
“還能幹什麼,”寇秋奇怪地看了杜和澤一眼,彷彿在看智障,“當然是考試啊”
杜和澤問:“誰”
“沒誰,”寇秋說,“就我啊。”
“......”
“......”
在他這三個字落地的一瞬間,客廳裏再次被死一樣的寂靜充斥了。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