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悌,有時候只是一種表演,而生存,纔是生命的終極奧義。
夏仲春坐在馬車裏,後背挺得直直的,她抿緊脣,一言不發。
到了縣衙大門,陳浩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見到劉家的馬車過來,立即前迎接,語氣裏不由自主地帶出了些許埋怨:“劉少爺,劉少奶奶,你們怎麼纔來,段大人都等急了。”
“我們接到消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夏仲春沒有裹腳,走起路來腳下生風:“大人怎麼撿了個棄嬰回來?”
陳浩一邊引路一邊解釋,“大人去下邊巡查水稻的長勢,走到西水疃村的時候,在村外的小河邊聽到嬰兒的哭聲,大人趕緊下車去找,在草叢裏找到一個女嬰。我們問了西水疃村的村民,他們村子最近沒有臨產的孕婦,所以這女嬰並不是他們村子的。女嬰應該是餓極了,大人趕緊抱着她回來了。原本大人打算讓下僕照顧一下的,奈何夫人她??????哎!這事不提也罷。大人無奈,纔想到了劉少奶奶。”
“我知道了。”夏仲春心暗自唾棄沈茗伊,無關緊要的事情鬧也鬧了,人命關天的時候她還鬧,真是不知道深淺。
還沒走進小院,夏仲春聽到裏邊傳來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夏仲春心一緊,拎起裙子往裏跑。
“仲春,小心!”劉潤清叫了一聲,也跟着往裏跑。
跟在後邊的陳浩心暗歎,俗話說得好,妻賢夫禍少,要是他們的夫人是這位劉少奶奶多好,劉少奶奶人又大方又心善,有她輔佐大人,以大人的才幹,定會位極人臣的。
可惜了。
段希元聽到腳步聲,臉一喜,正要打招呼,夏仲春如龍捲風一樣,將他懷的女嬰捲走了,再一眨眼,剛纔還在他懷哭得快要斷氣的女嬰馬不哭了,抽抽搭搭地趴在夏仲春的懷,彷彿在自己懷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他哭笑不得,“這丫頭真是鬼精的很,我抱了她一路她哭了一路,在你手裏倒是乖巧的很。”
“大人恐怕沒抱過孩子,可能讓她不舒服了。”夏仲春輕拍着女嬰的後背,嘴裏哦哦地哄着,吩咐劉潤清:“試試牛乳還熱嗎?”
劉潤清麻利地將食盒蓋子打開,從裏邊拿出罐子、勺子等物,他舀了一滴牛奶在自己手背試了試溫度,說:“溫度剛剛好。”這碗牛乳本來是廚房熱了給水生喝的,被臘梅裝了來,走了這一路,溫度下去了。
兩個年輕人忙活了兩刻鐘,女嬰總算喫飽了,在夏仲春懷裏打了個哈欠,歪頭睡着了。
“多虧了你們,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讓人送茶,段希元苦笑一聲說:“原本這女嬰是我的責任,但縣衙卻沒有能照顧她的人,所以還是要拜託劉少奶奶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大人放心,我會妥善安置她的。”夏仲春低頭溫柔地看着沉睡的女嬰,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不過這笑意稍縱即逝,“大人,看來旱災越來越嚴重了,百姓已經還是甩包袱了,您可有應對之策?”
段希元:“我前兩天向知府楊大人稟明瞭吳川縣的災情,但楊大人卻說這纔到年,並不是沒水可用,所以不算旱災,我報去的災情他並不認同。”
“可要是等秋後顆粒無收再往報晚了。”夏仲春焦急地說:“我們已經能預見未來的災情,應未雨綢繆啊。”
“你我是這麼想的,但楊大人並不這麼想。”段希元失望地搖頭,“今年冬天他的任期結束了,若是爆出災情來,肯定會影響到他的仕途的。”
夏仲春憤然:“爲了自己的康莊大道,要將百姓往絕路逼嗎?等災情確定了,百姓顆粒無收,他再往報,朝廷再下旨賑災,賑災糧再被蛀蟲吞掉一部分,等到了百姓手裏還能留一半嗎?”
“朝廷辦事是這樣,現在去申請賑災糧,肯定申請不下來。”段希元愁眉不展,小時候他的家鄉曾遭過一次蝗災,蝗蟲過境,寸草不生,餓殍遍野,慘不忍睹,鄰里鄉親爲了活命,結伴逃往別處,以乞討爲生,他也跟着爹孃逃了出去,那個時候,人爲了一口喫的是沒有尊嚴、沒有人性的,跟他家一起逃出來的一戶人家有個孕婦,在她分娩的時候,外邊圍滿了餓到發綠的人,他的爹孃不忍看到這一幕,悄悄帶他躲了出去,再回來,整個荒野都是孕婦淒厲的哭喊聲,而那些圍在外邊的人臉都浮現令人生懼的笑容。再後來,那個孕婦也沒了,被家人隨意的扔在路邊,誰也沒有力氣去給她挖了一個墳將她好生埋葬。至於她的下場,他不得而知了。
後來他讀了書,知道了兩腳羊的意思,知道了什麼是“不羨羊”,什麼是“和骨爛”,他曾對天發誓,若他有朝一日能執掌一方政務,絕不讓轄內子民變成沒有人性的野人。
現在,該他兌現自己的諾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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