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看着極力壓抑着的她,沒有說話。伸手把安全帶給她扣好,發動了車子。
這麼多年了,第一次面對他們,修筠把想說的話告訴了他們,心裏覺得很痛快,可是爲什麼又那麼疼呢
到底她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樣懲罰她
她死死咬着脣,把臉埋在臂彎裏,縮成一團。
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卻憑什麼她要揹負完全與她無關的事
沒有來由的憎惡,憎惡到要她一定要用命來抵償,而那個人卻是給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車的速度很快。
修筠漸漸平靜下來,孟文伸手抽一片紙巾遞到她面前,目不斜視,認真開車。
修筠接過紙巾沾了沾臉上的淚。
身邊的這個男人,除了哥哥和雲卿,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四年來,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無論是她傷心的時候,還是她開心的時候,都很少說話,只默默陪着,就是這樣一份沉默,讓她覺得安心,安全,一點點信任他。
車子開到了海邊,停在堤壩的盡頭,前面是黑漆漆的海面,卻在星光與遠處熒熒的燈光映襯下,看得到波濤的起伏。
孟文將車頂的窗打開一半,聽到海風和海浪的聲音。
“孟文,我的人生,就像那海面一樣,是令人絕望的黑色。”修筠輕輕開口,目光只看着海面。
孟文沒有說話,四年來,她的脾氣,她的習慣,她的點點滴滴,他都熟悉到比她自己熟悉。
他的心總是不由自主的牽掛她,目光也總是不由自由的追隨她。
今天的宴會上,自她出現起,他就默默跟在她不遠的地方。
從來低調不肯與人接觸的她,突然與雲卿這樣高調的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他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目的。
他不知道她的過往,她的身世,可是那些對於他而言都不重要。
她如果說他就聽說,她如果不說,那又如何
當他看到面對葉星暉露出的那個絕美笑容時,不由呆了呆。
那個笑容,那麼的美,卻那麼的絕望與憤怒。那一刻,他感覺她就是一隻用自己來得復仇的火鳳凰。
卻讓他莫名的心疼。
修筠突然推開車門,走到堤壩的邊緣,衝着漆黑的海面:“啊”大聲喊出來。
孟文也推門下車,靠在車門上,看着她一聲一聲的發泄着。
終於喊累了,修筠慢慢蹲下身子,嚎啕大哭。
她的情緒壓抑得太久了。
今天,面對着葉星暉,面對着給了她一半生命的那個男人,從他的眼中,她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愛,只有震驚和恐懼。
她知道,他震驚是因爲她活着,而且跟她的媽媽長得一樣,他恐懼是因爲那個預言,那個她會毀了葉家的預言。
他一點點都不認爲自己是她的父親,他一點點都不想承認有她這個女兒。
到底她做錯了什麼,讓他這樣的決絕就判定了她的罪
就因爲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嗎
他可以統領葉氏集團,卻看不透一個女人因爲喫醋而使的小心計小把戲,這讓她如何相信
爲什麼一點點的公平都不肯給她哪怕視她如無物也可,視她不存在也可,拋棄她,遺忘她都可以,爲什麼偏偏是要她的命要她去死只有她死了,他們才肯甘心,非要這樣仇視她,非要逼她站在回不了頭的對岸
孟文扶着修筠慢慢站起來,把她輕輕拉到自己懷裏。
“修筠,嫁給我好不好”孟文抱着懷裏的人,感受着她身體的涼意。
修筠喫驚地擡起頭,半昧的光線上,孟文的臉龐剛毅完美,目光深遂溫柔。
“修筠,嫁給我,讓我陪在你身邊,無論做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邊,跟你一起走。”孟文看着修筠臉上的淚痕,鄭重地說。
修筠怔怔看着他,回手一指海面:“孟文,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的前途,就像這海面一樣,漆黑一片,一絲光亮都沒有。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是連我親生父親都不要的人,他不要我不是扔掉我,是要我死要我死啊孟文,你知道嗎我是個不祥的人,是個被詛咒了的人”
修筠的情緒漸漸激動,眼淚再次涌上來。
“沒關係,誰不要你都沒關係,我要誰想殺你都不行,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對他來說你不祥,對我來說,你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修筠,不要再傷心,不要爲那些不值得的人傷心,我希望你快樂,我會用我的後半生來陪伴你,給你快樂”
修筠震驚地看着孟文。
“嫁給我”孟文伸手撫去她臉上的淚珠。
修筠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孟文卻不給她機會,拉住她,帶到懷裏,低頭吻上她的脣。
他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他不管她曾經做過什麼,將來要做什麼,他愛的是她的人,那個總是用冷酷掩藏自己脆弱的小女孩。
他要給她幸福,讓她快樂,讓她的每一天都美好起來。
無論跟她在一起會遭遇到什麼,都沒有關係,他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人、任何事既然選擇她,就當然會爲她扛下所有的事,包括她的恩怨情仇。
上刀山下火海又如何這一輩子,他認定了她,就義無反顧。
修筠是被孟文叫醒的。
她從來沒有這樣哭過,沒有這樣發泄過,釋放過。
原來哭也是很累的一件事。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副駕駛上睡着的,只記得她給孟文講了她的經歷,她的絕望,她從小到大的絕望,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絕望。
被繼母用妖魔鬼怪嚇唬的絕望。
被父親關進小黑屋害怕的絕望。
被繼母虐打還要強裝笑臉的絕望。
被送到廟裏等死的絕望。
被父親追殺的絕望。
她恨父親,恨繼母,恨自己,恨到絕望。
她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人喜歡怎麼配得上孟文的喜歡有什麼資格嫁給孟文
她不配,她沒有資格
她哭着睡着,睡在孟文溫暖的懷裏,從來沒有這樣安心過。
耳邊傳來孟文溫柔的聲音:“修筠,修筠,醒醒,醒醒。”
修筠睜開眼睛,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身上蓋着孟文的外套。
她看向孟文,眼睛腫着,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