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除了給她拿碗盛粥的保姆，都好像沒看見她一樣，自顧自的喫飯。
何秀麗機械的吞嚥着，嘴裏已經完全嘗不出味道，只覺得即便大家都不理她，她依然能感受到家的溫暖。
喫過早飯，平時這個時間該出門去班的何晟，何陽都沒有走，而是不約而同的坐在了沙發的兩側，手拿着同樣的報紙。
何秀麗定定的站在沙發的對面，仔細觀察着沙發正坐着的老人。頭髮白了不少，背坨了不少，身子瘦了不少，臉皺紋多了不少，腿腳不利索了不少。
大概這些變化。
二十多年，這些變化也不算多吧。何秀麗這樣想，若是還有什麼，那是，老了不少。老到，她差點認不出來了。
不過二十多年不見，這也正常，不是麼？可她的眼淚爲什麼止不住的往下流呢！是慶幸麼？慶幸即便這個老人老的讓她認不出來了，可幸好，他依然還活着。
“哭什麼！”老人不悅的拍了下茶几，“幾十年沒見過女兒，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何秀麗再也惹不住心的悲傷，撲通一聲跪倒地，“爸……”這一個字她喊的千迴百轉，卻又如鯁在喉。
“我還以爲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你了呢。連見到你媽之後的說辭我都想好了。可你怎麼突然回來了呢！不是告訴你了，過得好，不要再踏進這個家門！”老人已經不再明亮的雙眼努力的瞪大，語氣說不出是悲切，還是難過。
那天離開這個家的場景，何秀麗還歷歷在目。
自從父親知道她插足了別人的感情之後，沒再對她有過好臉色。年少的何秀麗知道爸媽感情很好，自從媽媽生自己難產去世之後，爸爸再也沒找過別人。何秀麗記得爸爸說過，他不只是心，他連整個胸膛都給了媽媽，那裏只有裝着媽媽，他才能繼續呼吸，若是換個別人，他會窒息而死。
何秀麗羨慕爸爸媽媽之間的感情，所以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年少的她，以爲秦忠能拋棄爲他生孩子的阮夢，跟她在一起，這叫非你不可。以爲她願意不顧世俗跟秦忠在一起，這叫愛的力量。
她原本以爲家裏會支持她的，可誰知道，家裏的每一個人，爸爸，大哥，二哥，大嫂，連家裏的保姆都覺得她做錯了。她不服，這是她刻骨銘心的愛情，只是他們不懂。
何爸爸甚至動手打了她，可即便這樣，她都不曾鬆口，揚言如果他們不同意，她搬出去，再也不回來，不意外的，她又捱了頓揍。直到她說自己懷孕了。何爸爸當然不能繼續再打她，可也真的是徹底傷透了老人的心。
何爸爸將家產分了三份，她歡歡喜喜的將得到的那份給了秦忠。原本以爲家裏終於妥協了，可事實卻不是這樣。
何秀麗記得，何爸爸那天也是這樣坐在沙發，兩個哥哥坐在兩邊。何爸爸讓她跪下給媽媽磕頭燒香，她照做了，餘光她看見了爸爸眼閃爍的瑩光，但那時，她並未在意。
何爸爸當時說的話，何秀麗一直記得。
他站起身，走到何秀麗的面前，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看着媽媽的牌位說：“秀秀，記住你媽媽的樣子，別忘了是她將你帶到這個世的。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辜負了你媽媽。過得不好了，回來。但爸爸希望，你永遠不要回來。哪怕，爸爸錯了。”
何秀麗想說自己當時說的是氣話，這是她的家，她怎麼可能不回來呢！可是到底年少氣盛，說出的話不想這樣輕易收回來。何秀麗頭也不回的離開，她當時想的是她一定要過的幸福，讓爸爸他們都後悔當初的決定。
時間一點點過去，她和秦忠結了婚，辦了酒席，請帖寄出去不少，人也來了不少，可真正有分量的人卻一個都沒到。何秀麗知道，他們是做給她爸爸看的，不過沒關係，她把所有的錢都給了秦忠，讓他辦了公司，等到他有了出息，他們一定風風光光的回家。
再後來呢，秦忠的生意做的不好不壞，她卻和阮夢置起了氣，直到……現在想來委實好笑，她真的一輩子對不起那個女人。
再後來，秦夢詩被接回了家，她又開始和秦夢詩鬥法，教秦夢怡一起欺負秦夢詩。
如今想想，她都做了些什麼呢？這二十多年，她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起，她漸漸沒了要回家的心思。除了秦忠會偶爾提，她想都不想。她安慰自己是因爲她過得很好，不需要回去。可事實是她不敢想吧，怕思念入心，甩都甩不掉，也怕承認，自己確實過的不怎麼樣。
雖然不和家裏聯繫，但圈子裏的傳聞何秀麗還是偶爾能聽得到一些的。何家分家，兩個兒子沒有分，卻是把女兒分了出去。這件事，成了多少家的飯後談資，何秀麗不用數，也知道。
“爸，我錯了。”何秀麗輕輕朝何坤生磕了個頭。
何爸爸沒有阻止，只是問：“錯哪了？”
“錯在，這麼多年才知道，我錯了。”說着，何秀麗又磕了一個頭。
“知道錯，知道錯好啊！”何爸爸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兒，這個女兒他從小寶貝到大，什麼都給她最好的，卻獨獨忘了要給她最好的教育。
都怪他啊，都怪他！其實他多希望錯的是自己，當初看走眼的是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再看到自己這個寶貝女兒都沒關係，頂多有些遺憾罷了。可要是孩子錯了，賠進去的，可是一輩子啊！
何坤生此時，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和九泉之下的老伴兒交代！
“起來吧。”
何晟身邊的旗袍女人聞言走到何秀麗身邊，動作不算輕柔的將她扶起，嘴裏還不忘數落，“別哭了！既然有那個魄力選擇，如今也要有本事承擔後果。我認識的那個小霸王，可不是一個愛哭鬼。”
何晟看着妹妹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心裏也不好受，蹙眉看着妻子，“你少說兩句！”
雖然知道妻子是好意，但他怕小妹對妻子心生芥蒂。畢竟過去這麼多年，即便當初她們兩個是很好的朋友，可二十多年過去了，哪能保證人是不變的呢。
何秀麗擦乾眼淚，佯裝生氣瞪了一眼何晟，“大哥不許你兇我大嫂！”
何晟一愣，隨即一笑，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