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修深諳水性,可在直升機墜入海洋的這一刻,巨大的衝力擠壓着他的頭腦,讓他未癒合的顱骨產生了一股撕裂般的疼。
莫小語
冷修努力地睜着眼,鹹澀的海水刺激着他的眼睛,他已經分辨不清是淚水更鹹一些,還是海水更鹹一些
他朝着有些許亮光的海面用力地伸出了手
光亮越來越小、越來越暗
他知道,那是載着莫小語的直升機正在離開
他又一次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
而下一次,他看到她、抱着她、親吻她,會是在什麼時候
波光微拂的海面,似是映出了莫小語那張清純帶笑的臉
她正用她那清亮甜糯的嗓音,喚着他,冷修,我等你帶我回家
回家,多美好的一個詞
從前,他從不覺得家這個字有多珍貴,可現在,他知道了,當有個女人願意陪伴你在同一屋檐下相守一生的時候,家就是一個人的皈依,是多少財富都換不回的一處溫暖
隨着海面上的光亮徹底消失,海面恢復了漆黑一片,冷修也緩緩地闔上了眼
莫小語,等我,我很快就來接你回家
時光宛如昨,可一切似乎又都變了。
同樣沒有窗戶的密閉空間,同樣帶着公式化笑容的女傭,同樣的房間、同樣的牀、同樣的衣櫃,可莫小語知道,她已經不在原來的那塊地方了,她被轉移了,不知道被轉移去了哪裏,卻一如既往地,她只能呆在宛若複製的密閉空間內,日復一日地過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很大,她自己都不知道肚子幾個月了,她只知道,她這麼圓滾滾的肚子,應該再幾天就可以臨產了。
室內的溫度一直恆溫,她分不清春夏秋冬,棉質的孕婦裝就是她每天更換的衣服。
小白蛇還是那麼白、那麼小,它變得很喜歡在她的肚子上嬉戲,總是會爬來爬去玩上很久,然後再找個舒服的位置睡覺。
莫小語看着自己的圓滾滾的肚子,女傭在她肚子圓起來的時候,就給了她幾罐藥膏人,讓她每天塗,說對皮膚好。
她塗了,肚子上果真沒有生出什麼妊辰紋。
她就像一隻被折了羽翼的鳥兒,被囚禁在這裏,日復一日,不知道何時是終點。
莫小語拿起牀頭的一個錦囊,從裏面捏了一把灰灰的粉末,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小白蛇趴在她的肚子上,喫得很開心。
將錦囊打開,莫小語看着裏面只剩一點點的粉末,眼底有着擔憂。
兩袋錦囊,小白蛇已經幾乎都喫完了,估計再幾天,小白蛇就該斷糧了
那個說能替她恢復記憶的長髮漂亮男人
那個說要帶她回家的冷修
冷修我已經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究竟何時纔來接我回家
眼神黯了黯,莫小語拼命地眨眼,將眼底的霧氣眨去,她不能情緒激動,她必須保持心情開朗,她必須保證肚子裏的孩子健康地出世
“小語,我進來了”
倏爾,房門被敲響,一道清潤的男聲響起。
莫小語趕忙抓過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肚子。
門被打開,赫連夜端着一碗銀耳羹走了進來。
日復一日,赫連夜早出晚歸,卻仍會在晚上的時候,端一碗夜宵給莫小語。
他沒有再對她說過什麼刺激的話,也沒有再強吻過她,他對她,可謂恢復了以往的溫柔和體貼。
莫小語漠然地接過湯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自從赫連夜強吻她、害她差點流產後,她就沒再對他說過一句話、一個字。
即便他現在對她溫柔體貼、再沒有任何強迫的舉動,可,傷害已經造成,她無法當做沒有發生,尤其,她很清楚自己不愛他,所以,她就更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牽扯。
漠視、漠視再漠視,是莫小語對待赫連夜的唯一方式。
赫連夜心口刺痛地看着莫小語面無表情地喝着銀耳羹多少天了,多少個月了,她的孩子都快出世了,她卻再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哪怕一個字都沒有
他以爲,他的溫柔和體貼,就算不能換回她的一聲“學長”,也該換來她對一個朋友那般的友好難道,他只是曾經做錯了一小件事,就再也換不回她的信任了麼
有時,赫連夜甚至在想,莫小語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可女傭卻告訴他,莫小語經常一個人在琴室,反覆地彈着
卡農。
赫連夜那時才恍然大悟,曾經,莫小語剛失憶那會兒,在對面的海濱別墅,她和自稱是“段譽”的冷修相遇,冷修要她教琴,她教的,就是那一首卡農
她在靠彈琴思念冷修
原來,不是她的心是石頭做的,而是她的心,只在冷修面前纔會化作一塊甜膩的棉花糖。
空氣裏,久久無聲,只有莫小語喝着銀耳羹的聲音。
曾經,她對他無話不說,可如今,她對他無話可說。
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心痛的殤。
赫連夜喉頭哽咽,捏了捏拳頭,才逼自己彎起嘴角,溫潤地道,“小語,你喝完早點睡,我明天再來看你。”
莫小語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赫連夜扯了扯嘴角,黯然地轉身離開,咔噠一聲關上了門。
莫小語這才緩緩擡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扉,眼神漠然,漠如磐石
“姐,冷修今天有起色了麼”
玄心站在充滿着消毒藥水的房間內,眼神淡然,卻透着焦心。
玄月站在病牀前,起手翻了翻牀上男人的眼皮,看了一眼牀頭的幾個儀器檢測數據,緩緩地搖了搖頭,“他能活着已經是奇蹟,至於什麼時候醒,只能聽天由命。”
冷修已經在病牀上躺了半年,始終未醒。
半年前,直升機墜海,冷修的顱骨在墜海的那幾秒內由於激增的壓力而再次開裂,顱內積水嚴重玄月當時握着手術刀,只說了一句話:冷少這次不死的機率只有1,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手術失敗別來怨我
最終,手術成功了,冷修保住了一命,卻久久未醒。
至於什麼時候醒,誰也不知道。
手術後,邢巖將冷修帶回了泰國,z市的別墅被燒,呆在泰國,至少有義父罩着,冷修可以安心地等待醒來。
這之後,玄月回到美國,卻依舊會在每個月的月初,來一趟泰國,替冷修做一次檢查,可每次的檢查結果,都是沒有希望的希望。
“玄心、玄月。”
倏爾,病房內走進了一個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威嚴沉穩的氣勢,俊朗內斂的外貌,連聲音,都透着蒼勁的沉銳。
玄心和玄月回眸,恭敬地喚了一聲,“義父。”
衆人的義父,冷擎天,從門外緩緩走入。
冷擎天這一生都沒有結婚,也沒有子女,他一共收養了4個孩子,分別是冷修、邢巖、玄心和玄月。冷修是這4個孩子中最出類拔萃的,冷擎天很疼他,也明說了將來自己的位置是要傳給冷修的,衆人並無異議,都心悅誠服地稱冷修一聲冷少。
“修兒的情況如何。”
冷擎天站定在冷修的牀頭,平和的面色中透着人生沉澱後的沉穩和威嚴。
玄月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冷少之前受傷太過嚴重,人的腦部本來就是最精密卻最脆弱器官,他的顱骨雖已癒合,但之前顱內積水壓迫了各處的神經,如今想要醒來,恐怕沒有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冷擎天瞳眸暗沉了一下,從衣兜裏掏出了一個紅色的刺繡錦袋,遞給玄心,道,“前些日子菩提寺新落座了一座菩薩像,我替修兒求了個平安符,特地請金剛在做法事的時候開了光,你替修兒戴上,保佑他儘快醒來。”
“謝謝義父。”
玄心接過錦袋,將紅繩解開,戴在了冷修的脖子上。
錦袋的正面用金色的線繡了一個“安”字,玄心特意將錦袋貼在了冷修心口的位置。
“玄月,你是今晚啓程回美國,還是明天啓程回美國。”冷擎天問。
“我明早還有一場手術,所以我今晚就走。”玄月道。
“嗯,那就喫完晚餐在走,我讓廚子多煮幾道你愛喫的菜,你這些年在美國,一定也很懷念家鄉菜吧。”
“謝謝義父。”
“對了,玄心”冷擎天似是想起什麼,道,“你跟我回一趟屋,我有事情要問你。”
玄心雖有不解,但還是頷首,道,“好的,義父。”
玄心跟着冷擎天離開了冷修的房間。
玄月站在牀頭櫃前,拿起聽診器準備收好,倏爾,玄月只感到指尖處一刺,一股暈眩感席捲全身,下一秒,她失去意識,昏倒在了地上。
一隻黑色的蜘蛛,從聽診器的下方爬了出來,房門在下一瞬被打開。
門外,一個穿着黑色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關上門、落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