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無雙 >100.第 100 章
    餘茉這個名字, 像一本多年塵封的書, 陡然從書架上落下, 攤開在崔琳面前。

    猝不及防,毫無準備。

    那些記憶是禁忌, 更是恥辱, 不僅是他的恥辱, 也是整個崔家的恥辱。

    是他年少輕狂時犯下的錯誤,是他這輩子都不願再回想起來的陰影。

    頭頂轟隆巨響

    他渾身一震, 不由擡起頭。

    屋檐外的天空忽然亮如白晝, 又急劇暗下。

    晴好的傍晚不知何時飄來烏雲, 將剛剛升至柳梢的月光徹底遮住。

    天地晦暗,風雨欲來。

    崔琳腦子裏亂紛紛的, 一時是餘茉模糊的面容,一時又是崔不去那張臉, 漿糊也似, 混沌未明。

    “三郎, 三郎”婢女在旁邊不知喊了多少聲,才終於看見崔琳睜着一雙迷迷瞪瞪的眼睛望向自己。

    白玉嚇壞了,她不知自己爲何僅僅只是改個名字, 就惹來崔琳如此反應。

    風吹來, 比往常還要冷些,直將崔琳推得往後退了兩步。

    “您的臉色好難看, 可要請個大夫, 或者婢子去請主母過來”

    白玉的話令崔琳猛地驚醒過來。

    “對, 要告訴父親,得馬上告訴他”崔琳推開婢女,踉踉蹌蹌朝來處跑。

    淅淅瀝瀝,夜風帶來一陣細雨。

    但崔琳完全不覺得冷。

    腳步越來越快,黑夜中狂奔的他,滿頭大汗,神色惶恐。

    崔不去也不覺得冷。

    他腳下,是安平縣城外一處小山坡。

    他面前,則是一座孤零零的墳塋。

    在墳塋東面不遠處,有一個陵園,那裏纔是崔氏一族的安眠之地。

    鳳霄看着墳塋前面的墓碑。

    餘氏之墓。

    沒有前綴,沒有落款。

    外鄉人路過看見銘文,頂多只能猜出墓主是個女子,連她身前是否嫁人,有何事蹟,立碑之人是誰都不知曉,更不會猜出她與崔氏有何關聯。

    “這一定是個很長的故事。”鳳霄道。

    他聽過的故事不計其數。

    每個混跡江湖並能闖出名堂的人,一定有自己滄桑的往事,或輝煌或曲折的過去,但鳳霄是個例外,他從來都是一帆風順,天之驕子,他也不喜歡聽別人的故事,因爲別人的事情聽再多,那也是別人的,同情也好,憤怒也罷,都是多餘無用的。

    然而現在,他卻很想聽一聽餘氏的故事。

    因爲這個故事,與崔不去有關。

    “也許是三十年前,也許還要更早一些,本縣有一戶姓餘的耕讀人家,膝下無子,唯有一女,人稱茉娘。我記事時,她已死了,從旁人爲她畫的畫像來看,應該是個美人。”

    天,逐漸變暗。

    唯一的光明,只有墓前那盞被鳳霄放在地上的燈籠。

    柔光描繪着兩人站在墓前的輪廓,在細雨中黯淡。

    如這時光,慢慢回溯。

    餘茉不僅是個美人,還有符合許多人心目中美人形象的品行,譬如蕙質蘭心,懷瑾握瑜。

    餘父是本地名士,雖未當官,但筆下詩集文集不少,許多人慕名而來,拜在他門下,但能被餘父收爲入室弟子的,只有一個,他姓元名省,是餘茉青梅竹馬的師兄。

    眼看女兒亭亭玉立,餘父本有心撮合女兒與弟子的婚事,奈何元省想要出門遊學,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一日餘茉去外家探親,回家途中,忽遇暴雨,河水上漲,水流湍急,餘茉帶着婢女,與家人失散,站在河邊徒呼奈何,正好遇上同樣在附近遊玩的崔家子,對方眼看佳人無法渡河,就自告奮勇,來回兩趟,揹着餘茉和她的婢女過河,餘茉很感激,事後詢問對方姓名,想日後再請家中長輩出面感謝,對方自稱崔珩,是博陵崔家嫡支,排行第二。

    聽至此處,鳳霄問:“假的”

    崔不去緩緩點頭:“假的,對方是崔三,因少年頑皮,逃學私自外出遊玩,怕傳回家中被長輩責備,就謊稱了二哥的名頭。”

    後來,餘家派人去崔家致謝,正好崔二到了婚齡,崔家在爲崔二物色妻子,又正好,餘氏品貌俱佳,兩家結親,順理成章。

    沒有背餘氏過河那件事,這樁婚事,充其量也就是郎才女貌,門第相當,有了那樁佳話錦上添花,就更是金玉良緣,天作之合。

    鳳霄沉默片刻:“所以,這其實是一樁陰差陽錯,意難平的悲劇”

    崔不去笑了:“不,雖有誤會,卻非悲劇。餘氏過門之後,就知道那天揹她過河的人,其實是崔三郎,但那天匆匆一面之緣,實在也談不上什麼一見傾心。餘氏與崔二郎志趣相投,感情融洽,二人賞雪談詩,看花論泉,足跡踏遍郊外山野,很快就成爲一對人人稱道的佳偶。”

    這場雨看似沒那麼快停。

    崔琳連撐傘都顧不上,在雨中一路狂奔。

    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他的臉。

    他的臉色比天空還要蒼白。

    崔宅花廳內,正洋溢燈火通明的熱鬧。

    崔詠面上露出方纔訓斥崔琳夫婦時所沒有的歡快。

    因爲崔家最爭氣的兒子,四郎崔珮回來了。

    “你還捨得回家,你還記得你在這裏有個家嗎”雖是訓人的口吻,但誰都能看出崔詠臉上並無不悅。

    崔珮也笑呵呵地應和:“兒原想南下探望舊友,路過博陵附近,聽說崔家要辦榴花文會,這不又回來了”

    崔詠吹鬍子瞪眼:“若沒有文會,你當真就不回來了”

    “哪能呢”崔珮哈哈一笑,“高堂雙全,兒女俱在,我這不就回來了”

    面對愛子,崔詠高興了一會兒,笑容卻轉淡:“自從袁氏病故之後,你不願再續絃,說要遊遍五嶽三川,我知道,你其實是不想回這個家。”

    崔珮:“阿爹”

    崔詠擺擺手:“不必多言了,回來是好事,你就多待三兩個月吧,啊”

    崔四看着老父鬚髮皆白的蒼老面容,一時說不出拒絕的話。

    門外腳步聲驟然而至。

    崔琳的身影冒冒失失闖入二人眼簾。

    一身溼漉漉的他喘着氣,髮絲黏在臉上,說不出的狼狽。

    沒等崔詠沉下臉色,崔琳已惶惶然道:“他沒死他回來了”

    “三郎”崔詠喝道,“你又發什麼瘋沒見你四弟回來了嗎”

    崔琳恍若未聞,兀自道:“他,就那個鳳霄您知道他剛剛給白玉改了個什麼名字嗎叫餘茉餘氏啊您還記得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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