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處於滬城的郊區, 位置相當偏僻。趙行槐出大門後先徒步走了十里路, 上大路攔牛車去鎮子。玉蓮就住在鎮子上, 兩人平時經常私會。今天他不準備去找她, 直接在鎮上簡陋的火車站買票, 票價5塊錢。他小心翼翼地保存好票根, 因爲回去可以報銷。
車程一個半小時,抵達時天色已經全黑。肚子咕嚕嚕的響起來,趙行槐站在人頭攢動的火車站茫然四顧, 決定先送文件。
他知道這些軍官最愛喫酒席,要是運氣好,說不定對方也能留他下來喫一頓,省些飯錢,
得益於之前在這裏開過三年鋪子,趙行槐輕車熟路地找到麗晶大酒店。以前路過這裏時他只能豔羨的望望, 今日終於能夠走進去。
可當他經過奢華的金色玻璃大門,看見裏面自己的倒影時, 突然發現他與這裏格格不入。
在趙家村, 他是有名的英俊帥氣, 衣服也是頂摩登的。
然而在麗晶酒店裏, 來來往往的人,包括服務生都是西裝筆挺器宇軒昂的。只有他穿着皺巴巴的灰色軍服,由於長途跋涉,褲腿和鞋上全是泥,帽子也油膩膩的,看起來活像個叫花子。
艱苦是短暫的,他這麼有才能,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
趙行槐在心中給自己加油打氣,努力挺直腰板走進去。發現一樓有洗手間後立刻溜進去,對着明亮的大鏡子鞠水理平頭髮,又把腳上的泥全都洗掉,然後才拖着兩隻溼漉漉的褲腿,去找邱少尉給他的門牌號。
1046到了。
趙行槐揉揉臉,擺出一張溫和的笑臉,敲了三下房門。
門內遲遲沒有迴應,一個帥氣的服務生從他背後經過,問道:“你是來找蘇團長的”
“是,他怎麼不開門”
“蘇團長剛纔臨時有事離開了,囑咐我們要是見到你的話,就讓你在一樓大堂等一等。”
原來是這樣趙行槐從小心高氣傲,極討厭被對方放鴿子。
但是鑑於人家是個大團長,他現在只是個無名小卒,只能嚥下那口悶氣,乖乖去大堂沙發上坐着等。
麗晶酒店不愧是滬城最高級的酒店,大堂免費坐的沙發都是真皮的,柔軟得嚇人。
趙行槐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望着窗外的流光溢彩的花花世界,由衷地發出一聲嘆息。
這裏實在太好了,就算死,他也寧願死在這個銷金窟。
轎車停在督辦府門口,蘇丫踩着馬靴下了車,一頭捲髮盤在腦後,用軍帽遮擋,黑色帽檐下露出一張巴掌臉。
她走到督辦面前,擡擡下頜問:“到底有什麼事,這麼急着把我找來”
督辦看着眼前這個英姿颯爽的女人,情不自禁地爲之折服。他嚥了口唾沫,畢恭畢敬道:“勞煩蘇團長跑一趟,還請進來說話。”
蘇丫冷冷道:“我還有事,沒工夫陪你喫飯。”
督辦道:“無妨,只是有個人您一定要見見。”
“誰”
對方不說話,領她朝裏走。蘇丫躊躇幾秒,決定跟進去看看情況再說。
督辦一路腳步不停,穿過庭院、迴廊、來到後院一個房間外。
門是關着的,裏面有燈光透出來。督辦站在房門外小聲叮囑蘇丫稍等,自己擡手敲門,說人帶到了。
蘇丫觀察他的動作,隱約感覺到裏面是個大人物,但是無從猜測。
房門終於打開,督辦自己並不進,只伸手示意讓她進去,等她走進房間後,眼疾手快地關上門。
蘇丫條件反射地掏槍,要威脅他開門。
這時身後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帶着溫暖的笑意。
“想讓你跟我一起喫頓飯而已,就氣得想殺人麼”
“傻子”
蘇丫猛地回頭,看着他大叫一聲。
顧靈璧笑吟吟地看着她,展開雙臂。
蘇丫下意識地想撲過去,看了眼右上角的倒計時,想起自己的身份,反而後退一步,訕訕地問:“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楊司令找你嗎”
“是啊,我已經處理完事情了,所以順路過來看看你。”
“楊司令在北邊,滬城在南邊,順個哪門子路”蘇丫哼了聲道:“騙子。”
顧靈璧沒有反駁的打算,指指椅子說:“坐下喫飯。”
蘇丫看着滿桌子豐盛的飯菜,心知他應該是特意空出一天,臨時生出個想法。
“我們不在這裏喫行不行”
顧靈璧道:“你想去哪裏”
蘇丫從旁邊的桌子上翻出紙筆,刷刷地寫下一行地址,撕下來塞到他手中。
“你讓司機直接帶你去這個地方,我回趟酒店
說完她便拉開門,踩着馬靴蹬蹬蹬的跑遠了。
顧靈璧捏着那半張紙,不知她想搞什麼花樣,但是剛纔她指尖擦過他掌心時的觸覺那麼清晰,令人留戀。
假如沒有戰爭,他會成爲一個藝術家,用畫筆留下自己最愛的畫面。
不過現在他手中無筆,心中卻有。並且很願意花點時間,一筆一筆地爲其勾勒出一副盛大畫卷。
蘇丫飛奔回酒店,爲了趕時間,直接從停車場走小門上了樓梯,找到自己的套房。
正要開門進去時,有服務生走過來提醒道:“蘇團長,有人在大堂等您。”
“等我”蘇丫愣了愣,一時間想不起來。
“是的,已經兩三個小時了,好像是給您送東西的。”
經服務生提醒,她恍然大悟,一拍腦袋罵自己真是爛記性,居然把這事都忘了。
要先拿文件嗎可是顧靈璧怎麼辦
她掏出錢包,從裏面拿了張大額美鈔塞給服務生,對他說道:“我現在有事來不及,你告訴他在大堂多等會兒,想喫什麼儘管點,困了就去開個房間休息,我報銷。”
“好的。”
服務生走了,蘇丫跑進房間拖出放在衣櫃裏的大皮箱,打開蓋子,看着最中間的一件衣服,眼睛閃閃發亮。
半個小時後,顧靈璧坐在金卡門餐廳的沙發座裏,擡手看了眼表。
餐廳裏燈光幽暗,裝修奢華卻低調。正中央是個舞池,專門請了個爵士樂隊爲舞蹈伴奏。
男男女女,衣香鬢影,其中還有不少金髮碧眼的美麗面孔。能來此地喫飯者,非富即貴。
顧靈璧早已過了在乎錢的階段,只要他樂意,去紫禁城裏喫都不是問題。
可是蘇丫怎麼還沒來
他低頭點菸,筆直的鼻樑在臉上投落下一道優雅光影。當他擡起頭時,煙霧也跟着嫋嫋的升起,將他的英俊面孔半遮半掩,神祕又迷人。
許多女眷朝他投來挑逗的目光,他紋絲不動,猶如置身無人之境。
餐廳的金色拱門被推開,侍者引進來一個女人,他的眼睛瞬時被點亮了。
女人經過發育後,個子出落得很高挑。一襲金藍相間的絲緞旗袍包裹住她窈窕的身軀,暗金色的花紋自裙襬開始,來到她凹凸有致的臀,繞過她纖細的腰,最後結束於天鵝般優雅的脖頸間。
她沒再穿馬靴,而是一雙精緻的黑色細跟鞋。一張略施粉黛的臉正對着他,雙脣如成熟的櫻桃般飽滿。
當她的目光與他交接,先是有些羞赧地撥了撥捲髮,繼而爲自己打氣似的,挺直腰肢快步走來,沒留意餐廳裏的紳士都已望向她。
“抱歉,晚了一點。”
藍色小皮包放在桌內側,他看到她的手指有點抖。
掐滅只抽了一半的煙,顧靈璧問:“想喫什麼”
“都行。”
兩人都不是講究的,最後在侍者的推薦下,點了他們的招牌菜蝦匣兒,蟹粉金肚,五福碟。
這是正宗的滬菜,不求分量多,只求做得精。
菜上來後,顧靈璧開始吃了,每一樣都先給蘇丫夾,之後自己才下嘴。速度不急不緩,半頓飯下來連襯衫褶子都沒多一條。
蘇丫看着他,想起他的身世以及在趙家村時的模樣,不禁感嘆道:
“你當初是怎麼忍得了那種生活的”
飢一頓飽一頓,風餐露宿,還得天天裝傻子。
顧靈璧彷彿根本不把那幾年當回事,淡淡道:“特殊時間,避避風頭。”
蘇丫嘖嘖兩聲,嚼着蝦含糊不清地說:“傻子。”
顧靈璧嘴角上揚,放下筷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遞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蘇丫打開盒蓋,差點沒被嘴裏的蝦仁給嗆死裏面赫然擺着一塊十多克拉的祖母綠寶石,用一條金鍊子掛着,在燈光底下閃爍着幽暗的綠色光澤。
“這你給我”
顧靈璧嗯了聲。
蘇丫咬牙推回去,“太貴重了,我不要。”
“拿着,沒花錢。在北邊打戰時從一個大鄉紳家裏搶來的。”
“搶來的那人家不得哭死”蘇丫想象着那一幕,不輕不重地罵了他一句,“流氓。”
顧靈璧不怒反笑,溫柔地看着她。
蘇丫心中一動,揪住他的領帶,把他拉到自己跟前。
“不過你是最浪漫的流氓。”
顧靈璧擡起她的下巴,吻住日思夜想的脣,另一隻手則悄然將項鍊掛到她脖子上,手指靈活地扣上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