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爲老金爹心情好。”
變美是因爲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吃了顆芙蓉丸,但她不會說, 隨口來了句恭維的話。
老金爹聞言又笑, 夾着菸蒂的手指了指她。
“你啊你, 要是之前就這麼聽話, 怎麼會喫那麼多苦”
她喫得苦都來自於他, 被他一說倒像是自找的了。
蘇夭在心底冷笑一聲, 沒有說話。
老金爹抽了口煙,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變了副臉色。
“現在莉莉走了, 你就是團裏最年長的,手底下又帶着兩個小鬼,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吧”
蘇夭點點頭,“知道。”
“那就好,莉莉走了,我需要儘快培養一個助手。要是你這段時間表現足夠好的話, 我絕對虧待不了你。”
老金爹在她肩膀上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揚長離去。
他人走了, 身上噁心的氣味卻還停留在空氣中。
蘇夭皺眉看着自己的肩膀, 用手撣了撣, 走進廁所。
當她上完廁所回到桌邊, 發現桌上居然多出來一塊完整的奶油蛋糕,上面點綴着幾顆嫣紅飽滿的櫻桃,看起來就價格不菲。
“這是誰買的”蘇夭問。
尼尼燕燕二人齊聲回答:“小丑叔叔。”
小丑維安
蘇夭急切地問:“他人呢”
尼尼朝街對面的酒館裏一指,“他去那裏啦。”
“燕燕,你帶着尼尼回房間喫蛋糕,記住千萬不要給任何人開門,我待會兒就回來。”
蘇夭叮囑一句,匆匆跑向酒館。
還未進門,她就已經聞到裏面的烏煙瘴氣。酒館不比酒吧,能進來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裏面不是喝酒就是抽菸,要麼高談闊論,總之嘴巴不會閒着。
她屏住呼吸走進去,嘈雜聲瞬間包裹了她。透過重重疊疊的人羣,她看見維安獨自坐在角落裏,面前擺着一杯啤酒。
此刻非演出時間,他沒有化妝,身上穿得是一套灰黑色的便服,略長的劉海遮住了半隻眼睛,偏偏鼻尖被一縷陽光照得亮眼,另外一隻眼睛如同琥珀般,靜靜地打量這個喧鬧世界。
蘇夭快步走過去,路過吧檯時順手要了杯啤酒,啪的一下放在他桌上。
“能不能拼個桌”
維安輕輕擡起頭,笑了,整張臉徹底暴露在陽光下,英俊奪目。
“當然可以。”
天生低沉的嗓音使得他無論說什麼都像在說情話,蘇夭在心中警告自己一千遍不許淪陷,才掐着手心,狀若無事地坐在他對面。
偏偏當她擡起頭看向他時,心跳速度情不自禁加快,只好灌下一大口啤酒。
“你酒量不錯。”維安說。
蘇夭聳肩,“生活無趣,我們一直在娛樂別人,總得給自己找點消遣。”
“說得也是。”維安垂眼看着杯子裏淡黃色的啤酒,並不喝,“找我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你不是會找人閒聊的人。”
蘇夭被他一眼看穿,乾笑兩聲,坦誠地問:
“你父親是不是老金爹當初的合夥人”
維安帥氣的臉上閃過一抹詫異。
“你怎麼知道”
蘇夭沒有隱瞞,將剛纔聽說的事複述一遍。
“所以你的父親就是老金爹的合夥人對不對”末了,蘇夭緊盯着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維安沒說話,神色複雜。
蘇夭知道自己一定猜對了,再進一步問:“他的遺願是什麼你以後會怎麼做”
維安依舊沉默,兩條長眉微微上揚,眼神因此顯得凌厲。
蘇夭還要問,他終於有所動作,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放回去的時候,杯底與桌面碰撞出一個沉悶的聲音。
“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他的嗓音比先前還要低沉許多,透着戒備。
蘇夭不甘心放棄,朝旁邊掃了幾眼,身體往前傾,湊近他問:
“如果我告訴你,我一直在準備離開老金爹呢”
維安錯愕地看着她,她沒戴面具,胎記因此顯露無疑,卻沒有讓他感到恐懼或醜陋,反而有種涅槃重生前的期待感。
來月亮雜技團已經有幾個月了,他猶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形。
當時她穿着演出服蹲在地上給尼尼餵飯,有人偷偷告訴他,說他們是母子關係時,他內心驚訝,因爲對方自己看起來分明還是個孩子,居然就有那麼大一個兒子。
不過後面的事實告訴他,蘇夭這個母親當得比許多人都稱職。
可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擔心她會愛屋及烏,因尼尼捨不得離開老金爹。畢竟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尼尼的親生父親。
蘇夭堅定道:“當然,我從幾個月前就在蒐集證據,等待有朝一日將其交給警察。”
“你想掰倒他”維安眯起眼睛,銳利的視線從睫毛中射出來。
“沒錯。”
“他倒臺以後,尼尼怎麼辦”
“我去哪裏尼尼就去哪裏,我永遠帶着他。”
“可他和老金爹之間的關係”
“你錯了。”蘇夭搖搖頭,發誓一般地說:“尼尼是我的兒子,只是我一個人的,跟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
她斬釘截鐵的聲音讓維安戒備的心房一點點打開,在這個嘈雜的時間裏二人沉默了足足幾分鐘,維安終於開口。
“是,我父親的遺願,就是希望能解散這個由他親手建立起來的地獄。”
果然是這樣
蘇夭心中涌出一股激動,按耐着問:“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拆毀它”
維安想起了什麼,悶聲道:“我當然願意,可是老金爹太狡猾了,做事幾乎不留痕跡,團員們又 對他死心塌地。我嘗試了幾個月也沒找到有力的證據,除了”
他看着蘇夭,欲言又止。
蘇夭愕然道:“你該不會是希望我帶着尼尼出來作證吧所以你才老是幫我們”
維安最初的想法的確是這樣的,可後面不知不覺就變了,哪怕對方不願意作證,他也希望能夠幫上她的忙。
這種複雜的情緒太難解釋,他乾脆點頭,承認蘇夭的猜測。
蘇夭當即道:“我不可能讓尼尼出來作證。”
尼尼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騙他說世界上有些人有爸爸,有些人沒爸爸,他恰巧就是沒有爸爸的那一個。
尼尼很懂事,從此沒再追着她問。
然而一旦被拉出來作證,屆時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會知道他的來歷。
就算他現在年紀小不懂,等以後懂事了會怎麼想
痛苦的記憶,讓她一個人承受就夠了。
維安理解她的想法,沒有強求,只說:“或許我們應該再努力一把。”
兩人算是達成合作,蘇夭想起個東西,從口袋裏掏出來遞給維安。
“這個你應該看看。”
那是莉莉的控訴書,上面每個字都是她飽含熱淚寫成的,每一件事都足以令老金爹入獄。
維安曾經只差一步就能成爲警察,自然懂得這封信的分量,看完後震驚地擡起頭:
“這是莉莉的親筆”
“嗯。”
“你怎麼得到的”
“就是那天她被趕走後,我追出去了。”
維安驚歎,“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太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去警局”
“不行。”
蘇夭沉重地搖搖頭。
“爲什麼”
“因爲她已經死了。”
維安頓時陷入沉默,身體維持着要走的姿勢,半晌都沒動。
蘇夭垂頭看着桌面,悶聲道:“就在我讓她寫下這封信之後,她跳崖自盡了。”
“絕無生還可能”維安不肯放棄地問了一句。
蘇夭點頭。
“所以,我們現在已經沒辦法利用這封信了,就算把它交給警察,他們也無從考證。萬一老金爹反咬一口的話,我可能還會被牽連進莉莉的命案裏。”
蘇夭的聲音一落下,便立刻被酒館裏的嘈雜聲給覆蓋。
維安看着手裏的那封信,覺得無比譏諷。
這麼重要的證據,他卻晚來一步。
“其實我倒是還有個主意,但是沒法實施。”
維安道。
蘇夭擡起頭,“什麼主意”
“你記得小蓮嗎”
蘇夭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嗯了聲。
維安說:“小蓮是我來到雜技團以後,確認被老金爹侵犯過的一個,老金爹應該也對其作出過警告,不許對外人透漏。不過僥倖的是,我還發現小蓮在團外有一個男友,兩人經常找機會見面。”
蘇夭驚道:“她的男友豈不是也知道這件事”
維安點頭,低聲道:“我在私底下其實和她接觸過,但是她不想得罪老金爹,只想息事寧人。”
如果小蓮願意站出來指控老金爹,他們一定可以將他送進監獄,解放所有團員。
事到如今,蘇夭已經無所謂能不能得到任務獎勵了,只想讓這個地獄徹底從世界消失。
讓小蓮去指控其實有點自私,她不希望尼尼的身世被人知曉,小蓮就希望自己被侵犯的事被人知曉嗎
可是爲了尼尼,蘇夭願意背上這個自私的罵名。
“或許我可以試一試。”
蘇夭說完,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眼神堅定不移,帶着股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