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品着菜,聽着楊崇敘述這半年的歷程頻頻點頭,楊崇沒有浮誇自己的功績,和高昌郡各方面彙報到中樞的內容差不多;高熲是個經驗豐富的官員,曉得關於對錯的爭鬥往往只是表面,其中最關鍵的還是利益的衝突。得知楊崇現在和高昌的士族之間展開了貿易合作,高熲令人意外地問了一句:“樓下的學堂是你自己出錢開的”
楊義臣其實一直在豎着耳朵聽,和楊崇一樣,楊義臣也不相信高熲會沒事來溜達溜達,聽到高熲的提問,楊義臣想起鄯善、且末兩郡官員的議論。王威和皇甫綰的看法,楊崇辦學堂的目的就是爲了培養對他感恩的人,其心可誅;崔君肅則是不同意見,楊崇的學堂不是什麼四書五經的聖地,其目的還是爲了培養能用的工匠,是長安的山南別院私塾的另一個翻版,對高昌同化有好處。
楊義臣特地讓人來調查過,學堂主要就是識字,背誦三字經,注重的反而是算術,十歲以下還有一個班,竟然教手工課,玩木頭鎖。後來和學堂的山長龐煥聊起,楊義臣才知道木頭鎖是魯班鎖,又叫孔明鎖,不用釘子和繩子,完全靠自身結構的連接支撐,拼插器具內部的凹凸部分,讓榫卯結構齧合,變成外觀看是嚴絲合縫的十字立方體。這種鎖的當世第一高手是工部尚書宇文愷,共設計了二十七種,有幾款鎖楊崇和龐煥都難打開。
楊崇很輕鬆地答道:“一點私心,總想培養一些工匠和生意人,爲自己所用。”
高熲的臉色溫和,很平淡地說:“朝中對你的指責不外乎三點,第一獨斷專行,隨着高昌局勢的緩和,這點對你沒有上殺傷力。但是作爲郡守壟斷銅鐵,置辦學堂,這就不是一般的問題,尤其是在這種邊緣地帶。”
楊崇撿起一塊魚片說:“那麼朝廷就應該派人過來,把我調回去。”
高熲笑了起來說:“你現在這樣子,回了長安豈不更讓人擔心。”
楊崇半年時間,在高昌掙了多少錢不管,但是網絡了大批的人肯定不假,如果楊崇以經商的名義帶着成百上千的人回長安做生意,對關中士族和關隴門閥肯定是一個衝擊。別的不說,楊崇就是開一個鐵廠,元家他們也受不了,有了克蘇谷鐵廠的經驗,楊崇建一個月產五萬斤以上的鐵廠絕對不成問題;至於其他小本生意就更不用說了。
楊崇把魚片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裏,問道:“高相,楊都護是我族叔,有什麼條件可以直說。”
高熲忽然意識到,所有人都忽視了一個問題,就是弘農楊氏,楊崇和楊義臣都是楊氏神木堂的人,即使神木堂的所有人都是被一代代帝王塞進楊氏的,但是在利益和權勢面前,楊氏肯定會站在神木堂一側。隋煬帝楊廣派楊崇來,正是不相信其他人,要楊崇協助楊義臣,力爭做到西域六郡的自我生存。
高熲喝了一口豐樂醇,入口比瓊漿酒好,就是瓊漿酒那種火辣的刺激沒有了,很適合高昌這種悶熱的天氣,高熲品着滋味說:“中樞希望你提拔一些當地的士族,另外會從長安等地調一批官員來幫助你,我這次帶來一份名單和幾個人。”
高熲說得隱晦,楊義臣和楊崇都懂了,這是要來搶果實,楊崇通過強硬的手腕和厚利的聯盟懾服了當地士族,後面有一個長時間的融洽期,中樞安排的人就是來摘這份成果的,連名單都預先擬好,說明要提拔的當地人不是靠向楊崇的人。楊崇沒有去問那份名單,似乎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事情,淡淡地問了一句:“水師聚集的地方是登州還是揚州”
這句話的信息太豐富,連高熲都變得嚴肅起來,猜測楊崇的意思答道:“登州。”
楊崇鬆了口氣,歷史即使在時間和個別人物身上產生了偏差,在總的大局上還是原來的走向,江左水師原來就駐紮在揚州,可以直接跨海作戰,在高句麗登陸,改在登州另建水師基地,不過是江左士族的一種情結,認爲輔佐楊廣登基,貢獻了無數的錢財,現在是需要回報的時候,全不顧這種改動浪費的人力物力,和造成的民怨。
如果今年中原真的大旱,最多明年,王薄就會在長白山唱起那首傳頌後世的無向遼東浪死歌,帶着成千上萬的農民揭竿而起。問題是東征高句麗,很可能比歷史上提前一年,不確定的因素太多,楊崇不是神棍,深感自己無法把握全部的機會,想了想說:“高相難得來高昌,是否休息幾日再談公事”
高熲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這個年輕人面前,自己竟然會感覺緊張,沉聲宣佈:“高句麗不遵臣禮,聖天子準備決定征討高句麗。已命幽州總管元弘嗣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詔集結天下的軍隊,匯合於涿郡;徵調江淮以南水手一萬人,弩手三萬人,嶺南排鑹手三萬人;戶部安排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車五萬乘送到高陽,用來裝載衣甲幔幕,同時徵發民夫以供軍須。”
楊崇依舊笑道:“高相來高昌,不就是因爲裴矩令你失望,來休息的嗎”
勸說隋煬帝楊廣出兵的正是黃門侍郎裴矩,裴矩以高句麗本爲箕子所封之地、今又不遵臣禮爲由,勸說隋煬帝脅使高句麗王入朝。高句麗王高元不願來朝,便是不遵籓禮,隋煬帝楊廣因此決定征討高句麗。楊崇沒有說錯,高熲正是想眼不見爲淨,甚至討好了楊廣一番,才置身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