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詭三國 >第2381章四句遺言
    斐潛坐在將軍府後院的廳堂之中,穿着一身的便服。

    龐統和棗祗也是如此。

    三個人圍坐,中間擺着一個火鍋。

    正月裏面,天寒地凍的,喫個火鍋自然最爲愜意不過了。

    『李長史那邊……』龐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道,『真的不需要給他安排個嗣子?』

    棗祗放下了筷子,也看着斐潛。

    絕嗣。

    在大漢當下的觀念當中,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普通百姓也都有這樣的想法,跟不用說是有些權柄的官吏了。普通百姓是因爲一旦絕後,就會被『喫絕戶』,而大家族,亦或是官吏更看重的就是家學傳承了。

    李儒沒有子嗣。

    這兩天知曉李儒的事情之後,斐潛心情就比較的低落。一方面是因爲個人的情感,另外一方面又是被當下的時局所觸動。

    李儒不算是一個什麼巨人,但是他也不能算是一個小人,他頂多就算是一個普通的人,有七情六慾,有他的追求和理想,他也是一個普通的戰士,抗爭着他所不願意,不想看到的世間。他有好的方面,也有惡的方面,甚至他雖然名字叫做『儒』,實際上並不是『儒』,也不被儒家所承認。

    然後這樣的一個人倒下了,甚至連子嗣都沒有。李儒原本也有孩子的,可是在那一場混亂不堪的局勢動盪之中,被那個四海稱頌的將軍,一股腦的全數屠戮了,陪着董卓一同暴屍於荒野,頭顱在長安城外成爲京觀的一部分。

    後來麼,李儒給韓遂找了一個兒子,讓韓過去繼承韓遂的名號,可是李儒沒有給自己找一個這樣的人,並不是挑三揀四,而是根本就沒有那個動作。

    斐潛嘆息了一聲,微微搖頭,『不必了……』

    這就是李儒給他自己的一個答案。

    『「葬於向東之坡,死後不必立嗣」……』斐潛微微轉頭,看向了西方一眼,『這便是文優遺言……庸庸碌碌,縱然千百子孫,何如一路人?若得浩氣,縱然無嗣相傳,何嘗不華夏?』

    子嗣固然重要,但是並非最重要的。

    如果過分的重視子嗣,那麼就會忽略了其他方面的問題。

    斐潛微微皺眉,忽然回想起了在雒陽之時,李儒對於自己的評價,說蔡邕『因材施教』,說左傳之中,『述行師,論備火,言勝捷,記奔敗,申盟誓,稱譎詐,談恩惠,紀嚴切,敘興邦,陳亡國,斯爲大備……』

    龐統不說倒是罷了,這一提,倒是讓斐潛忽然有了一些想法。

    李儒不立嗣子這個事情,其實很早的時候就和斐潛說過了,他也再三給斐潛強調,說他是一個不祥之人,不值得立碑立嗣什麼的……

    那麼爲何在遺言當中,還要特別再強調一遍?

    畢竟在彌留之際,所關心所牽掛的,必然是最重要的事情。戰士會牽掛戰鬥的勝負,文吏可能會惋惜自己文章還沒寫完,貪財的人想的是還有幾個藏點要交代子孫,多情的人感慨着來生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樣才正常對不對?

    可是李儒的遺言,似乎有些『不正常』……

    『等等……』斐潛捏着下巴上的鬍鬚,『文優會不會……這是留了些題目給某啊……「葬於向東之坡」,便是要看着我們究竟要怎麼做……而「死後不必立嗣」,則是給我們的第一道題目……』

    李儒給斐潛留下來的題目?

    第一道的題目。?

    龐統一愣,旋即也皺起眉頭來,『長史還有何遺言?』

    斐潛緩緩的說道,『「葬於向東之坡,死後不必立嗣,墓碑不具題名,其學不需祕傳」……就這四句話……』

    『「葬於向東之坡,死後不必立嗣,墓碑不具題名,其學不需祕傳」……』龐統喃喃的重複道,『如此說來,倒是也有些意思……』

    葬於向東之坡,一般人可能會理解爲是心懷故土,看向大漢,但是實際上呢?

    李儒對於『大漢國』有那麼深沉的情感麼?

    這其中就可圈可點了。

    很顯然的,李儒對整個腐朽的大漢朝堂來說,是沒有多少的歸屬感的,『葬於東坡』表面上看起來似乎蘊含了落葉歸根的思想,但是實際上李儒對於自己成長起來的家鄉,也並不是那麼的喜歡。

    因爲在李儒的家鄉,在他幼年,是充滿了各種紛爭,腐敗,以及欺上瞞下的手段,還有痛苦不堪的回憶。

    所以很自然的,李儒所謂的『葬於向東之坡』,期望看到的,或者說是更加盼望的,並不是看向腐朽的大漢朝堂,一度痛苦不堪的隴西隴右故鄉,而是想看見斐潛治下的全新的未來,想看見在斐潛帶領之下的那些新的變化,新的大漢。

    而且這也非常符合李儒的風格……

    棗祗思索着,『這麼說來,這「葬於向東之坡」,便有期待之意,「死後不必立嗣」,則顯決然之心,亦或是……哦,明白了……』

    『唉……我也明白了……』龐統也是嘆了一口氣,『文優名「儒」……臨到了頭來,卻是欲不名「儒」……』

    棗祗微微動容,旋即也有些感慨。

    斐潛摸着鬍子,沉吟不語。他只是一時之間念頭一動,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但是隨後龐統和棗祗就開始順着斐潛的思路往下『破解』李儒的謎題,而斐潛則反倒是有些糊塗了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說沒能明白,亦或是說自己『明白』了,想了半天,乾脆沉默是金,只是聽着龐統和棗祗兩個人討論了起來。

    『此「不具題名」,便是指的「儒」之一字了……』棗祗說道,『「儒」之好名,由來已久,「不具」,或有「不居」之意,亦或是言察舉之「不舉」?』

    龐統捏着下巴上的肉,『有道理……多半就是如此……』

    『……』斐潛緩緩點點頭。

    李儒的名字,顯然不是他父輩的人給他取的,雖然說漢代人當中也有一些人會在某些時候改名,但是大多數人的名字還是父輩起了什麼,就是什麼名字的。

    李儒不算是儒家人,甚至若是追尋到李儒的祖先,李儒所傳承的學問,都不是儒家的,或者說不是大漢當下在朝堂當中的這些『正統』的儒家的。李儒學問更多偏向於法家,或是縱橫家之類的傳承,所以一個法家,或是縱橫家的傳承人,偏偏名字是一個『儒』字……

    儒家的事情總是很玄妙,比如說很多時候說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儒家。當有人發現了一個壞的儒家子弟的時候,馬上就有自稱儒家的人跳出來說那傢伙不是儒家,最多就是混進儒家的叛徒。然後有人發現了一個不是儒家的好人,馬上也會有自稱儒家的人跳出來說,那就是儒家,他早就學習了儒家的經文,再不濟也領悟了儒家的精神,怎麼就不是儒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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