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詭三國 >第2383章高臺之下
    刑者,法也。

    庶人者,黔首也。

    大夫者,中上官吏也。

    固有『刑不上大夫』之語。

    太興六年,元月十五。

    點天燈。

    要點天燈,需要幾個步驟呢?

    第一拿出燈來,第二點火,第三立起來點上,讓所有人都看到……

    而現在,斐潛就在做着這個事情。

    斐潛在青龍寺,舉辦了大漢首屆的『貪腐之吏』的公審大會。

    『刑』現在到了『大夫』頭上……

    一羣小朋友瑟瑟發抖。

    其實在華夏當中,『刑不上大夫』這一句話,就像是『民可使由之』一樣,是存在一定誤解的。很多人說『刑不上大夫』是對於封建王朝的貪官污吏的庇護,是表示『大夫』犯罪也不受到懲罰和制裁,但是實際上這些人對於這句話的理解並不完整。

    完整的這句話,應該是『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側』。

    原文出於《禮記》,而《禮記》成於戰國中晚期,然後在秦漢之時,很多大儒對於『刑不上大夫』這句話,表示是對當時社會執法現狀的一種概括和總結。

    但是實際上麼……

    先說『刑』這個方面。

    從春秋到戰國,一直到大漢當下,並不是大夫犯罪就免於責罰。

    《周禮》中有這樣的規定:『士屍肆諸市,大夫屍肆諸朝。』

    在古代王朝之中,行刑多在街市,讓民衆進行圍觀,行刑後曝屍三天,其本意在震懾犯罪,警示天下,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而大夫犯罪行刑則不在街市,而在朝廷內,這是一種區別對待,但仍極爲明確地表示出了『大夫』這一級的官員,依舊是有刑法處置的,而且規定了處罰的地點,絕不是後世之人所理解的『刑不上大夫』,免於制裁。

    可以這樣說,在華夏封建社會一兩千年的歷程裏,從沒有哪個王朝是按着後世之人所誤讀『刑不上大夫』的觀點去治理國家的。

    無論從古老的歷史文獻中,還是從幾千年中國古代社會進程中,都十分清晰地表達出了『刑不上大夫』絕不能誤解爲『大夫犯了罪不受刑罰制裁』,至於這句話爲什麼會產生出了『不受懲罰』的意思,那就只能說是有些人被忽悠瘸了。

    刑不上大夫,並非象一些望文生義者講的那樣,說是官員可以不守法,或法不可治官,而是說官員是爲受過教育的人,本應知書識禮,而這個『禮』,便是『自我約束』,而『刑』是強制執行,故官員不能象庶民那樣,除了強制執行的『刑』之外,其餘的『禮』就不作爲了……

    簡單來說,『刑』就是及格線,面對所有普通的黔首百姓,『禮』就是優秀線,是在『刑』的基礎上的拔高要求,如果僅僅是用『刑』來規範『大夫』,讓『大夫』只做『刑』的那一部分,那就真的太失『禮』了。

    在古代社會之中,庶民因沒接受過正規教育而不知禮,故不能象要求官員那樣的要求他們自覺約束自己行爲。

    庶民面對的是生存與發展,接觸的是具體的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與衝突,因此,他們必須在法律的監督下,解決彼此之間的各種矛盾與衝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對者是之,錯者非之,絲毫不能含乎。

    而『大夫』們面對的卻是整個社會、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的生存與發展,彼此之間的各種矛盾與衝突,就不能以其『個人』態度對待,因爲很多問題的看法,由於各自學養、經歷等因素而不可能完全相同,甚至常常完全相反,任何人都無法在一時之間判斷誰對誰錯。

    這就要求有『禮』。

    所以『大夫』就必須要懂得並遵守『求大同,存小異』的原則,在彼此尊重對方意見的基礎上,尊重管理層做出的各種決定,並全力執行。

    對則共榮,錯則共辱。

    『刑』,告訴的是『不該這樣做』,所以它是強制的手段,讓人與人之間保持彼此應有安全的距離;『禮』,告訴的是『應該這樣做』,因此它是自覺的行爲,讓人與人之間保持彼此相互合作的尊重。

    這是斐潛想要告誡給當下高臺周邊的這些小朋友的第一層意思……

    斐潛微微示意,衝着龐統點了點頭。

    龐統沉着一張黑臉,嚴肅無比的頷首迴應,然後闊步向前,走上了高臺,用眼皮底下環視了一圈,等到周邊都是鴉雀無聲,只剩下旌旗在風中噼啪作響纔算是滿意的收回了目光。

    『嗯咳!』

    龐統從袖子裏面掏出了一卷詔令,緩緩的展開,然後再次環視一圈,纔將目光落在了詔令之上,開始抑揚頓挫的誦讀起來……

    『世之萬物,皆有本源。木之所長,乃固其本,川流之遠,乃浚其源。黎民之安,乃足衣食,朝堂之靖,乃治清明。所謂本不固而求其木所長,源不清而望川之遠,治不明而思國之平,雖愚之輩,亦知不可,何況於明哲乎?』

    『天下之士,享社稷之重,居田域之大,崇位高之峻,保子嗣之榮,然不念居安思危,不戒奢以儉,不德處其厚,不情勝其欲,則必尤木無本,如水無源,雖有善始,然無善終!』

    『嚴刑振之威怒,懷仁以濟後人。怨不在多寡,可畏惟民,舟不在風浪,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

    『刑不上大夫,乃大夫以禮爲矩也,豈可以無刑之論,上欺君王,下瞞百姓?大夫者,見可欲,當足以自戒,將有作,當止以安人,懼滿溢,當海以納川,憂懈怠,當始以敬終,絕讒邪,當身以黜惡,非言未得刑而自喜,當行尊禮而自省!』

    『刑人不立朝,乃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如此方可爲百姓之長,社稷之輔,天下之禮也!』

    『……』

    龐統還在繼續。

    斐潛則是已經將心思從詔令上抽離了出來,看向了在周邊的這些人。

    距離,往往帶來的是『對立』,而尊重,則是可以帶來『凝聚』。

    面對同樣一件事情,選擇『對立』還是選擇『凝聚』,往往就會有不同的結果。就比如當年大漢面對西羌叛亂的威脅,王朝的皇帝急得寢食不安,而朝堂之內的這些『士大夫』們,卻覺得這是一個逼迫皇帝讓步的好機會。

    西羌叛亂啊,侵佔的不是大漢領土麼?受害的不是大漢百姓麼?皇帝難道不是大漢的皇帝,士族難道不是大漢的士族了?當國家整體受到了侵害,面臨着威脅的時候,難道不應該合力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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