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鄭玄而言,司馬徽就好多了。
老人原本就是如此,上下年歲差一年,就像是天和地的區別。早一年或許還能挑着擔子趕集,次一年就腰痠腿疼走不了幾里路,再過一年或許就只能在家裏面待着出門都難……
司馬徽雖然沒有像是鄭玄那麼的嚴重,但是一場大病是少不了的,不過有百醫館的醫師照料,康復還是沒有什麼問題。
有危險的是鄭玄,他年齡更大,身體更差。
根據國淵的描述,其實在爭辯之前,鄭玄已經有了一些中風的症狀,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在這一次激烈的爭論之後,這些症狀加劇了。
華佗和太倉雖然說當場及時進行了搶救,但是並不能完全解決鄭玄年老而到來的血管老化和栓塞的問題,再加上之前爭論情緒激昂,爭論結束的時候驟然的放鬆,一起一落之下,鄭玄就出大問題了。
若是一般的老人,在大漢當下的醫療條件之下,基本上就是放棄了,可問題是鄭玄不是一般的老人。
而且鄭玄和司馬徽纔剛剛提出『忠孝』的概念,需要,也是必須坐鎮青龍寺,將這個概念確定下來,然後推廣開去。若是鄭玄就這樣故去,即便是有司馬懿的背書,也必然會有很多山東的鍵盤俠會跳出來挑刺,表示這只是司馬徽的一面之詞。
司馬家族和驃騎都已經騎都已經像是穿一條褲子了,還能講什麼好的?
同時司馬徽也沒有鄭玄的羣衆基礎,或者叫做認知度,畢竟鄭玄之前在冀州幽州一帶,有不少的弟子,記名弟子,旁聽弟子等等,所以鄭玄能說一句話,在冀州幽州一帶,可能比司馬徽說一百句都頂用。
畢竟之前司馬徽的主要戰場,是在河內和荊州。
因此,不管是站在人道的立場上,還是政治層面的需求,鄭玄都必須要救,要從死神當中搶人。
但是這不是什麼容易的活……
『如今鄭公將身不謹,骨節不強,不能強藥,手足不便,智混慧沌,乃腦中有風涎之故也。』華佗說道,『湯飲緩行,不可急於效,金針分寸,不可盡其效,唯有開腦取之,方可根除。然意有短計,力有不足,時有破漏,重於恐懼,加以裁慎,難以定策,不知驃騎之意如何?』
『開腦取風涎?』斐潛嚇了一跳,這是華佗將鄭玄當曹操了麼?
當然,歷史上倒是沒有說華佗能開腦的事情,更沒有華佗當着曹操的面說要砍開曹操的腦袋。只不過是曹操頭疼的厲害,想要讓華佗當他的私人醫生,然後華佗沒答應,曹操就將華佗下獄,威逼利誘不成之後,就將華佗殺了。
因爲當時曹操覺得反正都已經得罪了,若是真的自己犯病了,即便是華佗能治,又怎麼保證華佗在治療的時候不下黑手?所以乾脆殺了了事,結果沒想到後來曹衝大病……
不過當下很顯然,鄭玄不是曹操,所以華佗也沒有必要給鄭玄治病的時候摻雜什麼個人情緒,家國情感,所以只是在和斐潛在陳述手術風險而已。
斐潛並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而是前往鄭玄的病房。
鄭玄已經清醒了,但是肢體還沒有得到恢復,臉部肌肉看起來也是比較僵硬。
國淵守在其身邊,一臉的悲傷和擔憂。
中風有好幾種,曹操那種應該也可能算是其中一類,頭部血管問題,尤其是腦部神經,幾乎是人類醫學禁區,即便是到了後世之中,也是極爲困難的項目。
急性中風不用說了,基本上就屬於和死神搶命的類型,稍微搶救晚一點,就只能掛在牆上了。即便是搶救回來,也會有很多後遺症。
但是中風也分有短暫的,或是輕微可恢復性的類型,簡單來說就是血栓如果沒將血管堵嚴實,那就還好,一旦完全擁堵,或是直接破裂了,基本上就是一腳跨進了鬼門關。所以急性中風也被稱之爲完全性腦卒。
鄭玄不算是完全性腦卒,但是也不算是太好。
根據斐潛的判斷,應該是屬於堵了一點,但是又沒有完全堵死的那種。若是有後世的溶血栓的藥物,或是什麼介入手術之類的,查找到其擁堵的血管,重新打通之後就可以解決至少一半的問題了,可是現在,沒有溶血栓的藥物,也沒有什麼X光CT機。
只有華佗,還有簡陋的手術工具。
『鄭公?』斐潛坐到了鄭玄身邊,輕聲呼喚。
鄭玄從昏沉當中醒來,目光有些遊離和迷茫,過了很久才很艱難的集中在斐潛臉上,又像是根本集中不了,只是因爲斐潛的聲音引起了鄭玄的注意。
『@#¥……』鄭玄似乎說了一些什麼,但又像是無意識的癡語。
在病榻之下的國淵,悲傷的神色更深了。
斐潛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緩緩的退出了病房。
『若是不動金刀,施以湯藥,不知可否康復……』斐潛轉頭問跟在身側的華佗,還有張雲太倉淳于等人。
衆人相互看了看,皆是默然不語。
華佗性子比較直接,『若不動金刀,恐是難以得活。鄭公年老體衰,若不急除病所,湯藥亦是無用。』
張仲景不在長安,他若是當下在長安,想必也會前來會診。但現在即便是張仲景前來,也未必能有什麼決定性的作用,畢竟張仲景擅長的也不是外科,而是內科。
整個百醫館,只有華佗可以算是全科,敢於真的下手面對血淋淋的場景,還有擅長於金創的張雲,擅長婦幼的太倉淳于,這三人是對於外科手術多少有一些接觸的,其餘的人大多數都是內科範疇,開方子用鍼灸沒問題,一般都不懂刀子。
百醫館不是沒動過手術,割盲腸,開肚腸,鋸殘肢都做過不少。雖然說沒有辦法做到後世的無菌無塵手術室,但已經算是當下最好最乾淨的條件了。
還有大漢頂尖的醫師和助手。
斐潛在猶豫。
如果不讓華佗動手術,基本上就等同於後世的保守治療。
若是鄭玄年輕一些,依靠身體本能的修復,說不得比動手術要更好。畢竟大漢的手術條件,不管怎麼說都比不上後世。但是同樣的,從腸胃喫下去的湯藥是緩慢的,有可能還沒等到藥效發揮出來,鄭玄的病症就再次加重……
如果動手術,按照華佗的性格,若是沒有風險,怕是早就動手了。而且即便是華佗不說,斐潛也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給鄭玄動手術,死亡率百分百就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畢竟在手術發展歷史上,死亡率超過百分百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不動手術,鄭玄可能會慢點死,頂多拖個幾天。
動了手術,鄭玄可能會當場就死,但是有那麼一絲的機率活下來。
『元化……』斐潛沉聲問道,『你之前有沒有做過類似病人?』
華佗點頭說道:『做過。我一共給三個人開腦取涎過……』
『哦?』斐潛愣了一下。
這華佗還真做過類似的手術?
『不過這三個人都死了……』華佗繼續說道。
斐潛:『……』
『我後來跟着流民……也只有流民不在乎這些事情……』華佗緩緩的說道,『流民一路上死的人很多……有時候流民之中有些食人,會先殺人,然後將人股上的肉剃下……我就去撿剩下的腦袋,呵呵,那些人還以爲我是喜食人腦……我不記得一共開過多少人的腦袋了……』
華佗似乎是下意識的搓了搓手,就像是要搓掉手上的血污,『驃騎,如果你不是有開設百醫館,我是不會來的……』
這個天下,也只有百醫館開展瞭解刨課程,專門有屍體提供給醫師作爲醫學研究。
『可是鄭公……』斐潛沉吟着,『畢竟是鄭公……』
華佗搖頭說道:『於某眼中,唯有病人。』
斐潛沉默了更久,『鄭公病情,是否唯有此法?』
華佗點頭,『若不行術,恐不過七日。若是行此法,或是當即死,或是再延壽數載。』
斐潛深深的吸了口氣,『可。一切就拜託元化了。』
華佗低頭拱手,然後便是轉身而去。
斐潛站在百醫館院中,望着天上的浮雲。
而在他身後,便是來來往往,急急而過的醫師和助手。
熱湯,烈酒。
藥水,血水。
麻布,紅衣。
光影偏移,雲捲雲舒。
過了不知道多久,華佗帶着一身的血腥味走到了斐潛身側,聲音之中帶着濃厚的疲倦,又帶着一種坦然的輕鬆,『啓稟驃騎,救下來了……』
斐潛這才感覺到自己雙腿有些痠麻,『善……元化辛苦了……』
這簡直宛如神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