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詭三國 >第2707章天道人道有味道
    李園剛開始的時候多少有些尷尬,但是後面似乎聽出了一些味道來,思索了片刻之後說道:『伯侯兄,如此說來,便是……「道法自然」?』

    杜畿笑道,『正是如此。如今韋氏,可謂不動可活,動則必死……只可惜休甫兄身在局中,難以自知……』

    其實未必是韋端不自知,而是韋端可能心中也是清楚,只不過涉及到了自家的熊孩子,並不能像是其他普通事情一樣的冷靜。

    旁人的事情,只是故事而已,到了自己的頭上……

    杜畿緩緩的說道:『若是不動,罪名也僅止於此,最多便是罷官解職而已。然若輕舉妄動,罪名可就大了,屆時「朋黨」之禍恐不遠矣。』

    『我……』李園沉聲說道,『我和韋氏其實……』

    『想要害休甫兄的……想要救的……』杜畿緩緩的說道,『其實都沒有私心?這「私心」啊,纔是主公所關注之事……若是爲公,便是周公權高,亦得善終,若是爲私……』

    『春秋之時如此,恆靈之時亦如此,』杜畿舉起了酒杯,向李園示意,『諸侯,世家,公,私……最爲關鍵之處,是周天子軟弱,恆靈二帝無措……而如今主公……不同啊……』

    不同二字,宛如千鈞。

    李園沉默了許久,然後略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

    流水汩汩,酒水將盡,也到了分別的時候。

    杜畿從船艙裏面出來,李園也跟着從船上下來,等兩人站在岸邊,向遠處招呼着僕從過來的間隙,李園低聲說道:『伯侯兄,如今……我們應該算是那一邊的?』

    『那一邊』的這三個字,李園咬得很重,幾乎就是一字一頓。

    杜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然後兩指輕捋一下大氅的衣襟,動作輕柔飄逸,似乎並沒有被凡塵世俗的瑣事沾染半分,『某奉天子,亦奉主公。天子是大漢之命,主公是大勢之至,並無分別。多謝賢弟款待,某先行一步,賢弟留步。』

    杜畿接過了僕從牽過來的馬,然後翻身而上,又是朝着李園拱了拱手,便是飄然而去。

    李園神色多少有些複雜的看着杜畿遠去,然後一直看到杜畿幾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遠處,才轉身回到了船上,但並沒有進船艙,而是扶着船板坐在船頭的甲板上,呆呆的想着一些什麼事情。

    李園的僕從到了船艙之中收拾殘酒剩菜,等收拾好了之後才輕聲對着李園問道:『主上,我們回去吧?』

    好半天,李園才緩緩的點了點頭,眼眸之中多少是顯露了一些疲憊的神色,『回,回家……』

    僕從應答一聲,然後便招呼着船家,解開了固定船的船錨,然後開始將船隻撐離開了岸邊。

    杜畿的話,已經算是非常的直白了,但是依舊還有幾分的隱晦。

    李園並沒有怪罪杜畿的意思,因爲這本身就是一種習俗。

    官場之中,有時候會有各種各樣的話語,似乎雲山霧繞,又像是閒言廢話,但是在很多時候這些話都是用來挑選,或是篩選人員的,能聽懂的當然就是知曉其中的意思,若是不能聽懂的,那麼也就會被其他人列爲邊緣。

    『如果……關中……朋黨……』水聲滔滔,在船頭的李園低聲而言,『那麼……荊襄呢……是否也有朋……』

    ……(⊙_⊙;)……

    人類自從有了部落之後,基本上就是屬於羣居動物了。

    所以自然就分出了大小的圈子,鄉黨,朋黨,亦或是同好等等不同的派別。

    每個人都想要儘可能的讓自己的派別大,別人的派別小,自己的派別佔優勢,別人的派別成爲劣勢,但是實際上越小的圈子可能越是團結,人數一多,自然就什麼都繁雜起來。

    五方上帝教就是如此。

    一開始斐潛和左慈在研討關於道教時候,道教還多少有些『烏托邦』的概念,或者說像是佛教的『西方極樂世界』的意味。

    黃巾之亂的時候,正逢甲子年,而這就成爲了張家三兄弟改天換命的理論基礎,『歲在甲子』,新的一輪甲子,新的一輪的生命起點。

    當然,在漢中還有一個張魯,雖然也姓張,但是他並沒有像是張氏三兄弟一樣要高喊着推翻天子,張魯更像是一個接着道教名頭搞地方保護的傢伙,只要向『義舍』繳納五斗米,就可以成爲被保護者,然後那些繳納上來的糧食,張魯會分給遊俠和信徒……

    所以想一想也是知曉,拿到了錢糧的遊俠和信徒,對於那些不肯向『義舍』繳納五斗米的民衆是怎樣一個態度了。

    在歷史上,張氏三兄弟的激進派道教教義被鎮壓下去了,普通民衆想要所謂『改天換命』,最後往往就是自己沒命,而張魯這樣收保護費,呃,收『義舍』五斗米的,反倒是最終存活了下來……

    而且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華夏對於『西方』似乎都充滿了憧憬,西王母,崑崙山,然後老子騎牛走玉門,極樂世界在泰西等等,但是同樣的,早期的西方人也對於華夏充滿了幻想,黃金鄉,滿街都是聖人……

    實際上都是普通民衆的一個樸素的精神寄託。無論東西蓋如是。

    而高層一些的人,就像是左慈,這五方上帝教就不是純粹的精神寄託了。

    左慈到了長安之後,並沒有立刻去長安的五方道場之內,但是並不代表者五方道場之內的這些人就不會來找左慈。

    畢竟都是道門同教,不是麼?

    譙並倒了,猢猻總是要攀爬到另外的一顆樹上,就算是這樹似乎有些老……

    但是好歹是樹啊,要不然虎落平陽都會被犬欺,更何況是猢猻?要是猢猻落地,豈不是更沒活頭了?因此在長安五方道場之內的這些還暫時沒有被譙氏一案牽連的道教人士,只要是手頭上還有些權柄,頭頂上還有點頭銜的,便是屁顛屁顛的趕到城外的驛館,求見左仙人。

    只可惜左慈一律閉而不見,要麼就是說身體不舒服,要麼就是乾脆早早的出門,到了城外遊走,早出晚歸不見客。

    左慈往外跑的時候並沒有穿道袍,就帶着幾個隨身的小道童,乘坐普通的蒲車,到長安周邊的鄉村去。一方面是避開五方道場這些人,畢竟左慈也不清楚這些人到底和譙並是什麼關係,萬一沾染上了豈不是麻煩?另外一方面左慈也想要知曉一下在長安周邊的五方上帝道教傳播的情況,做到心中有數。

    一圈走下來,左慈發現,五方上帝教的影響力很是微妙。

    若說是信衆多麼,也還是真多,幾乎每一個村寨都有五方上帝教的供奉之所,或是石碑,或是石窟,亦或是乾脆立了一根木雕柱子,還有的簡單的直接用河灘裏面的卵石堆成的石碓……

    因爲五方上帝教的五方上帝的形象很是統一,就是五種顏色的,五縷長鬚的鶴髮童顏的模樣,並且也可以直接用方位,或是顏色作爲替代的象徵,並沒有要求多繁瑣,多華麗的裝飾,很是接地氣,所以百姓的接受程度很高。

    但是在另外一個方面,對於五方上帝的教義深入瞭解不夠……

    甚至可以說是很差。

    簡單來說就是在長安三輔,五方上帝教派的泛信徒非常多,幾乎人人都是,但是真信徒很少。

    這是兩個方面的事情,可以說是譙並的功勳,翻過來也可以說是他的罪責。

    『師尊,這村民真是要氣死我了……』跟在左慈蒲車邊上的小道童氣鼓鼓的說道,『我方纔去那個村子,然後我問那個正在參拜五方上帝的村民,問他知道不知道什麼是「道可道非常道」,然後師尊你知道他怎麼回答的?』

    『他知道?』左慈笑呵呵的回答道。

    『是,他說知道!我剛開始還很開心,然後繼續問他那什麼是「道可道非常道」啊』道童鼓着腮幫子,『結果那傢伙怎麼說?師尊啊,他說道可道,就是白天喫飯,非常道,就是晚上拉屎!真真是氣死我了!』

    左慈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說道:『其實罷,那村民說的……雖然有些粗俗,但是也有幾分道理……這常道,不就像是肚腸之道麼?』

    『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道童哼哼的說道,『真是!下次見到他,我一定要好好讓他明白,到底什麼纔是「道可道非常道」!』

    『嗯,行啊……好了,別管那個了,我們走吧,回長安罷……』左慈拍了拍車扶手,『這幾天走了一圈,我們也該回去了……』

    道童被引開了注意力,便是興高采烈的往前,準備回長安了。

    左慈仰首望天。

    他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要去見驃騎了。

    道可道,非常道。

    白天喫飯,晚上拉屎。

    喫飯是生存,拉屎是轉化。

    可以喫飯拉屎,就還是活着,不可以了,就是死亡。

    天道,人道。

    喫飯,拉屎。

    左慈微笑着,忽然之間感覺原本有些不順的胸腹之間,似乎通達了起來。他一開始確實有一點不滿和意見,但是現在麼,似乎這些不滿和意見,也不是那麼的重要了。

    該喫飯的時候要喫飯,該拉屎的時候要拉屎,躲也躲不了,省也省不了。

    反正都有些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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