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也是與某一樣?
腳步聲傳來。
典韋在身後輕聲說道,『明公,祭酒來了。』
曹操微微頷首。
郭嘉喜歡喝酒,曹操就原創的封了一個軍師祭酒給他,於是軍師就是稱呼旁人,而郭嘉就是祭酒。
祭酒,以酒祭何?
祭天地之蒼蒼,祭大河之滔滔?
當時曹操想到這個名稱的時候,又是想要向誰祭?何以祭?
曹操不說。
郭嘉也沒問。
木板的咯吱聲中,郭嘉走了上來。
曹操沒有回頭,『奉孝啊,這天地星辰……青龍寺之中,可有什麼分說?』
郭嘉微微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曹操頭一句話,竟然不是問的軍事,而是問了天文……
郭嘉也是仰頭而望。
與日月星辰相比,人類的生命實在是太短暫了。
亙古以來,人類仰望着星空,就像是塵埃在仰望着山巒。
山巒或許有變,而星空似乎永恆。
後世的人當然知道星辰是會有變化的,可是那是站在無數仰望星空的古人的肩膀上,如果沒有這些日復一日的古人持續的觀察,又有誰會知道星辰究竟是如何?
『明公,青龍寺之中麼,多以經文爲議,對於日月星辰涉及不多……』郭嘉緩緩的說道,『不過在終南山中,建有觀星臺……依驃騎所言,星辰並非亙古不變,而星辰所變則與天時相關,曆法百年便有四時不同,當依星辰所變而更替之……』
『曆法?』曹操像是在疑問,也像是在感慨,『驃騎……曆法之事,竟也通曉?』
郭嘉說道:『驃騎亦師承劉元卓……』
『對了……』曹操感慨道,『某幾乎都忘了……』
郭嘉瞄了曹操一眼,沒有接話。
曹操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
若是真忘了,那麼曹操說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若是假忘了,又是如何呢?
是在說曹操自己忘了什麼,還是在提點郭嘉別忘了什麼?
亦或只是在感慨?是覺得斐潛竟然研究天文?
還是覺得驃騎居然……
在竟然和居然之間,曹操在感慨什麼?
郭嘉默然。
郭嘉越是臨近關中,之前在關中所經歷的事情,似乎就越發的清晰起來。
那些曾經以爲忘記的事情,其實如今才知道,根本忘不了。
記憶在和往事拉扯,選擇在和情感爭鬥。
白天的繁雜聲響,似乎還在黑夜裏面嗡嗡作響。
大漢病了。
天子無疑就是病夫,可誰纔是醫師,誰才能妙手回春?
是頭顱重要,還是手臂重要?
如果用同樣的這句話去問手臂呢?
手臂會說什麼?
爲了大漢,心甘情願的奉獻一切?如果再問第二次呢?第三次?第四次?
手臂會哭泣麼?還會是相同的回答,相同的結果?
郭嘉垂下眼皮,往事如煙,如霧,如永遠都看不清楚的在水一方的佳人,也像是一隻隱藏在山洞深處的兇獸,吸引着他,也讓他恐懼。那些在關中學到的,瞭解到的,所觸及到的,埋藏得越深,便是越發的翻滾,越發的震顫,想也不敢去想,忘也忘不掉!
曹操說了一句什麼。
郭嘉不慌不忙的說道:『主公,有個好消息……』
『可是荊襄來了消息?』曹操微微眯着眼,問道。
在這麼一個瞬間,似乎之前那個顯露出來的多愁善感的曹操,已經在黑夜裏面毫無聲息的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冷酷無情的曹操,以及冰冷的話語。
『主公所料不差,荊襄來報,江東進軍了。』郭嘉點頭應答道。
『善!』曹操撫掌而道,『江東進軍,荊襄就活了……』
『故而……』郭嘉微微停頓了一下,『依策行事?』
曹操呼出一口長氣,點了點頭,『去安排罷!』
郭嘉拱手應是,然後從高臺上退了下去。
曹操依舊站在高臺上,揹着手,迎着風。
衣袍飄飄,旌旗舒展。
一聲輕輕的嘆息,若有若無……
……
……
滏口陘。
閻柔和夏侯惇已經周旋了好幾天了。
有輸有贏。
一開始的時候,是閻柔贏得多,但是隨着閻柔兵馬開始損耗,夏侯惇就漸漸的佔據了優勢。
人是會累,會受傷的。
不像是遊戲裏面,就算是個血皮,也能100%的輸出所有的戰力。
在隨後的夏侯惇的反擊之中,閻柔手下的一些人,爲了掩護閻柔脫離,留下來斷後,也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晨靄一點點的在山巔飄動,空氣清新,偶爾還有蟲蹄鳥鳴聲聲。
原先灰黑的紗幕被一點點的扯開,露出了天地之間豐富多彩的顏色。
閻柔有些後悔。
後悔自己衝動了。
山地山道之中,畢竟和草原大漠不同。
雖然說閻柔他帶着他的部衆,在這滏口陘的山道山口,仗着地形熟悉的便利,幾番襲擊夏侯惇的兵卒,很是撕咬下了夏侯惇的幾塊血肉,但是夏侯惇就像是渾身都是腐肉的殭屍一樣,根本不在乎閻柔究竟砍下了他的肉,亦或是斬斷了他的手指手臂,依舊動作僵硬的,鍥而不捨的聞着閻柔的味道,跟着足跡,一步步的逼近。
空餘的迴旋之地,越來越少了。
閻柔感覺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個養蠱的盆子裏。
在盆子裏,他和夏侯惇正在捉對廝殺。
四周的山峯,就是這個盆子的盆壁。
閻柔感覺,在自己的這個盆子之外,似乎還有更大的,更多的盆子。
鮮血在流淌,生命在逝去。
相互撕咬,相互吞噬,直至最後一隻蠱蟲存活下來……
閻柔嘴裏咬着一根草莖,盤腿坐在一個乾爽一些的高處,向北靜靜凝望。
他想要回大漠去了,報仇的慾望在鮮血的洗刷之下,漸漸的消減了,而對於北方大漠的渴望,對於跳出這個蠱盆的渴望,卻漸漸的升騰了起來。
他那匹駿馬,正在他身邊,有一下沒一下的刨着地面,似乎想要從地底下刨出一些草根什麼的樣子。